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小豹子是个人生目标相当明确的小姑娘。
四岁的时候,她的目标是:一块手表。她牢牢记着姥姥的承诺——一旦她改了抠鼻子的毛病,就给她买一块漂漂亮亮的小手表。于是家里成天响起她的声音:“妈妈,我现在没有抠鼻子,可以告诉姥姥给我买手表了吗?”
五岁的时候,她要给自己挑鞋子。无论我怎么推荐,她都认定另一双才是自己心爱,一点儿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于是依了她,果然就成天美滋滋穿着,而我也惊异地发现那双鞋子搭她绝大部分的衣服都毫无压力。
六岁上了小学,这下子糟糕了。小妞儿班上三十三个娃,学着十三四门课,视野为之一广,要求呈几何级数增长。
她要的东西除了有浩如烟海的各种好吃的,还增添了作为一个小小文化人儿所需要的一切文具,以及作为一个未来的大画家所需要的全方位支持——其中不乏我闻所未闻的东西:笔插进去会自己转动削尖自己的刨笔机呀,会变身的彩色笔集装箱呀……
这几个月开始,风向猛地朝“臭美”这个最高层次转去——她向小姨恳求的生日礼物是指甲油,小姨辛辛苦苦去搜了儿童专用的买了寄给她;她跟我要求去美甲店,被我断然拒绝了。
她想要更多更多衣服,并且为了说服我,她向我介绍各种搭配,让我深刻意识到买这些衣服的现实意义。
她要鞋底带轮子但并不是轮滑鞋的鞋、要风格迥异颜色出奇的靴子、要能涂出颜色的润唇膏(因为我说小孩子不能涂口红,她不惜费尽心思说服我润唇膏对小孩子没坏处)。她要香水——我当然不给她买,于是我喷香水她就立刻跑来紧贴着我站,以求蹭一点儿香风儿。
今天,逛商场的时候她又跟我聊上了:
“妈妈给我买个盒子吧。”
“啥盒子?你不是有很多盒子?”
“不是,我要姥姥给你买的那个,那种——来装我的宝藏。”
我明白了,那是一个首饰盒。就逗她:“为啥我得给你买?再说了,你又没有宝藏。”
“因为姥姥给你买,所以你给我买呀。……我让爸爸帮我买宝藏。”隔了一会儿,悠然神往地补充一句:“我想要真的手链,像你这种——我的都不是真的。”
我大惊之后心头窃喜:幸好我负责的是盒子,不是“宝藏”啊。
事态渐渐失控。有一天早晨送她上学,她说:“我想要一只马。每天我坐马去上学。”这这这,小妞儿!你先学会说“骑马”好吗?而且,就算你爸是港督,这也不一定能实现哇!
眼看着小妞儿每天好吃懒做不知稼穑艰难就知道要东要西,从春节开始,我们决定开展金钱教育。这个错误的决定彻底撕下了母女间的温情面纱,让我们之间只剩下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大年初一没过完就听到了绝情话:“妈妈,我的压岁钱呢?”(后面省略一万字的耐心解释和强词夺理,总之钱得我留着,要不她万一去买马呢?)
接着是教唆。乐于屁颠儿屁颠儿帮助人的小狮子刚帮我晾好衣服,只听姐姐一声强盗般的呼喝:“弟弟!记得问妈妈要钱!”
再往后谈判也来了。“妈妈,你说过如果家里需要的东西是你给钱,我自己想要的东西用我的钱。”“嗯,对。”“你不是很爱吃冰淇淋吗?爸爸也吃。是不是该用你的钱买冰淇淋?”“呃……有道理……那好吧。”
最近,豹子的心愿是养宠物,让家里添个新成员。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豹子狮子都想要个弟弟妹妹。不过一直达不成共识,豹子想要妹妹因为妹妹乖,狮子想要弟弟因为弟弟能陪他玩车和枪。俩人唯一的共识是:“我们要一个和Ethan长得一样的弟弟妹妹”。问题是,Ethan是姑姑和意大利姑父生的宝宝,豹子狮子的爸妈真心生不出来。于是两个人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们生一只狗吧。”
怀着生不出混血儿也生不出狗的巨大愧疚,养宠物的话题开始越来越多地在我们家里出现。
话题的引领者从来都是豹子。
第一天,我们说了不能养马以后,她让我们每个人都说说如果能养宠物,养什么好。我们告诉她,我们家还没有决定要养宠物;她就耐心地说:“我是说'如果'。”于是那天我们排除了兔子(太臭)、乌龟(太闷)、鸟(不太爱交流)、鱼(太爱死)之后,在猫和狗之间进行了投票表决:狗胜出。
第二天,刚看完《狗十三》这部电影,我因势利导对豹子说:“养了狗以后,如果丢了,像电影里那样,多惨,你看小姐姐哭得多伤心!”她冷静地回了一句:“可是如果一直没养过,不是更伤心吗?”
第三天,豹子带我们讨论——怎样获得一只狗(去宠物店买吗?找熟人要吗?)和怎么照顾它(喂它吃什么喝什么?怎么给它洗澡?)以及怎么教它(让它不能对着别人乱叫,也不可以到处拉粑粑)。
第四天,豹子引导我们讨论的是:我们想要男狗还是女狗大狗还是小狗毛多的狗还是毛少的狗?以及:给我们的八字没一撇的狗起个名字吧!
豹子的愚钝父母终于意识到:这是小妞儿的推进方法——尽管我们并没有答应买狗,可是既然后面的一切都已经达成共识,并且妥妥地安排好了,那么,谁也看不出不买的必要性呀!
显然,买狗这件事她也是打算让我们出钱的。因为最近她在金钱上蒙受了巨大损失。
那天他们想吃桃子。那桃子一点儿小,却要二十块钱一个;而豹子同学竟然剩下一半就说不吃了,还顺手扔进垃圾桶里去。我很生气,说她糟蹋东西要受罚,必须赔偿五块钱。
爱钱如命、锱铢必较、苦心存储的她哀哀地哭了又哭;可是我说起“农民伯伯”她又觉得对。终于,她举着从越南买的钱包来了,打开来,让我自己拿五块钱走。眼泪一串一串地掉下来,不过再伤心她也服规则管,不耍赖。这一点上,我还真敬她是条汉子!
今天出门之前她就非要带着钱包。女首富一样许诺:“我现在有四十九块钱啦!我来请你们吃冰淇淋吧!”小商人一样盘算:“7-11的冰淇淋太贵了,麦当劳的甜筒又便宜又好吃,对吧?”吃人家的嘴短,我们都说“很是”,就去麦当劳。她原本说:“吃多了咳嗽,我们四个人分享两个吧。”可是,当爸爸就是想要自己吃一个巧克力的,她也慨然应允,掏出钱来。
大风大雨天,浑身冷嗖嗖,可是吃的人甜滋滋一脸满足,请客的那个更是美滋滋一脸自豪。这十七块五,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