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大名医之首的萧龙友 在邓云乡眼中是怎样的?
2020-09-08 18:29:21
北京四大名医之一 萧龙友
在《燕都》上读到萧承熹兄的文章,不禁使我想起不少京华旧事。
我与承熹兄昆仲的交往,远在近五十年之前,那时还是刚刚进入初中的学生。萧家祖籍四川三台县,自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开始,一直就宦游北京,可以说寄籍京华了。如按照清代京官习惯,甚至可以寄籍大兴或宛平。不过辛亥后不太讲究这些,仍然习惯说“四川人”,实际早已是“北京人”了。
承熹兄是著名中医,北京四大名医之一的萧龙友先生的侄孙,是龙友先生弟弟紫超先生的嫡孙。一九三二年出版的国风社所编《采风录》作者名单中记云:
萧方骏,字龙友,一字久园,四川三台。
萧方骐,字紫超,四川三台。
龙友先生晚年又号息园老人,紫超先生又号紫髯翁。
息园老人是在庚子时就在北京工作了,而且也是较为知名的人了。辛亥后,息园老人曾在黎黄陂政府中担任职务,而在从宦之余,又精研医学,据说曾因治愈黎黄陂的太夫人而医名日隆,成了一代名医。不过这些事情,我难以一一说清,只能从略了。我知道先生的大名已是在沧桑之后,先生老年的时候了。只是那时和承熹昆仲还不认识。手头有本一九三六年的《北平旅行指南》,书内“中西名医”篇记云:
“萧龙友:为北平名医,惟年届古稀,精力就衰,摒去外缘,不再诊病。但亲友中有疑难大症请求者,间或出诊。”
《北平旅行指南》书影
我知道先生,见到先生,也正是这个时候。我当时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住在皇城根陈玉苍尚书的房子里,住的是尚书公长房长孙的房子。
一座有大花园、树木成林的大房子,尚书公的后人分作儿房共同住在里面。各房多余的房子又分租给房客居住,有中国人,也有法国人和日本人。
陈家各房因与息园老人是世交的关系,常常请老先生来看病,我们这些在大院中玩耍的孩子,常看见老先生的那辆浅咖啡色的汽车从二门沙沙地顺着甬路开进来。现在这种把两个备胎插在水箱两面的汽车自然是老古董的样式了,而当时却是很新式的呢。
当时老先生行医,只出诊,不门诊。出诊记得是西城八元,东、南、北城路远加倍。车前面坐两个人,一是司机,一是管事。看完病把礼金交给管事。如果请来看完一个病人,顺便再给家中其他人诊脉、开个方子,便再加二元。老先生的方子以草药为主,药剂很大,价钱不贵,不大开贵重药。也不指定药店去买。
先生的医术之精,我听过几件带有传奇性的佚事。
一是我的房东陈同孙先生说的:同孙先生夫人有一次产后虚弱,病情十分危险,好多医生已感到束手无策了,便请来息园老人为之诊脉。
经仔细“望闻问切”之后,尚未开药方。这时同孙先生如夫人的堂妹子正骑自行车下学归来,听说息园老人来看病,便也由母亲陪着,请顺便诊诊脉,说是月事一两个月未来了。这样息园老人便又给这位小姐看了一番。
全部看完之后,同孙先生把医生让到客厅中休息喝茶、开药方。这时息园老人看客厅中没有别人,便轻声而很肯定地对同孙先生说:
“尊夫人的病,别看十分沉重,包在我身上;如夫人令妹的病,不大好治,恐怕过不了八月……不过先不要同如夫人说。”
同孙先生听了很吃惊,忙问为什么,回答说:
“治疗晚了,现在淤血,药力已经打不开了。”
送出医生,同孙先生半信半疑。一个在床上已奄奄一息,倒不要紧;一个尚骑着脚踏车上学,倒十分危险。这如何令人相信?但这是四大名医中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说的,又如何可以不信?
精确的诊断等于科学的事实,当时说这话时是端午节前后,不久就炎夏来临,学校放暑假。缠绵床蓐的夫人在息园老人多次诊治处方服药之后,渐渐好了起来。而那位小姐却在暑假中日渐面黄肌瘦,秋季开学已卧床不起,果然在阴历八月上旬末去世了。
为二是许宝联仁丈近年告诉我有关息园老人的两件事。一见老辈之风仪,二见医术之精湛。
一是宝驳丈太夫人产后虚弱,当时家住天津,请天津名医张介眉、苏州籍名医徐绍类(名寿彭)治疗,均未见效;后来又从北京清了息园老人治疗。过去名医看病,如果已经其他医生看过,便要把过去的处方看一看,以便参考。息园老人诊过脉,看了张介眉的方子,便在方子上批道:
“介眉,吾师也。”
表示对另一位医生的尊重。
另一件事是宝癸丈内弟钱老先生,十二三岁时,得了一种怪病:气喘吼个不停。许多医生都看不好。请当时德国名医狄伯尔大夫,日本名医小金大夫都治疗过,都不见效。
家人在天津回北京的火车中,遇到息园老人,谈起此事,息园老人便答应回京看看,诊脉之后,开了方子,其中主药是“细辛”,告诉药要一点一点喂下去。
结果吃药时,先是一点一点喂,不料药一下肚,病人就出汗,不安定。病人母亲作主,把药全部给他吃下,一会儿,病人就大吐起来,吐出的全如绿萝卜滓状物。自此病就好了。病人现已是皤然老叟,仍甚健康。
中医名家萧龙友(国画) 蒋代明
以上是我听到的息园老人的行医佚事。如果及时去收集,我相信还可得到不少。再有老人的处方,散失在社会上的也不少。家母当年生病,也请老人看过几次,开过不少方子,二十年前,尚放在父亲书桌的抽屉中,几次搬家,仍然保存着。十年浩劫之后,则早消失殆尽矣。
亡师谢刚主先生,也是萧家的亲戚,生前也常常说息园老人的快事。当年刚主先生在天津梁任公家中任西席夫子,有一次任公夫人生病,托刚主先生去北京请息园老人来津看病,管接、管送,招待食住之后,临行刚主先生向任公请示赠送多少礼金。任公提笔一挥,嘱向帐房领钱:“礼金大洋贰佰元正。”
刚主先生多次说起此事,总带笑找补一句道:“真是总长的派头!”
息园老人寓西四南兵马司,承熹兄祖父紫髯翁寓其宅旁玉带胡同,老兄弟二人诗酒盘桓,子侄辈互相来往,近在咫尺,几如“一墙分作两家春”,可媲美眉山苏氏昆仲,均多才多艺,诗书名家。
兵马司胡同
记得有一年冬天,父亲从前门外买东西回来,说在“吴德泰茶叶庄”看到紫辑公的一幅字,写黄山谷,极为精神。按年份推算,知紫髯公与我祖父网年中举,虽然乡试一个四川、一个山西,离的很远,但老辈重视科名,总要拉“同年”的关系,尊为“年丈”。父亲自拟了一副对子: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杜陵以风流儒雅为师。
写了恭恭敬敬叩求墨宝的信,并对联原稿,让我带到学校中交给承龄兄请他带回家,请老先生去写。过了几天写好拿了回来。紫髯翁重视年谊,不但联语写的十分妩媚,而且加了四行长跋。可惜这副联语,也早已散失,其形象也只存在于我记忆中,情之所系,不堪回首矣。
息园老人和紫髯翁昆仲二人,不但书写苏黄,为一代名家:其诗亦掘曳醇真,不失老辈风范。本世纪二三十年代,国风社聚集一批诗人,均是近代旧学的代表人物,如樊樊山、陈宝琛、章孤桐、叶退庵等位,均所谓“同光后劲”,萧氏昆仲,名列其间,用一句现在话说:也是不简单的。
《采风录》的作者名单中,前两年,还有一位硕果仅存者,就是黄君坦先生,名孝平,福建闽县人。于今,则这个名单,均已成为“录鬼簿”中人矣。
一九三九年秋,息园老人在报子街聚贤堂饭庄祝眼,唱堂会,盛况一时,不少名伶如言菊朋等位,都参加演出。印有《七十自寿诗》,我家过去有一份,可借也早已失散,想引用几句也无处寻觅了,只能慨叹而已。
老人以九十四五岁高龄,直到五十年代中叶才去世,也是寿近期颐的人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