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奸杀尼,女扮男装,老妇偷窥:清代“血洗白衣庵案”全解(下)
途中,美尼向亚九讲述自己的情况,她是河南汝宁人,姓刘,从小双亲过世,无奈带发进庵,成年方才剃度。起初她也十分憎恨庵里秽乱作恶的尼姑,后来也无法独持清操,由此失身,不过所遇也仅是一两人。她又称老尼欲望强烈,由于年老色衰,没有吸引力,所以让年轻徒弟千方百计缠住人家,骗到庵里,在满足她的欲壑后,才能勉强分享其她尼姑一点余情。那些首次误入庵中的男子,俱不免于此,所以之后不再常来。时间一久,老尼为此又起荒唐念头,不惜乔装打扮,夜出引诱像亚九这样籍籍无名的流浪漂泊者,此后必置其死地才肯罢休。前后被害丧命的已有九人,亚九是第十个,若非他预先察知,也不会出现如今这样的结局。
亚九听后笑道:“如此看来,作恶尼姑命归黄泉,大概也是这些被害的冤魂假借我手以泄心头之恨。”亚九遂与刘氏商量,每日只吃一顿。夜宿旅店,他故意装出女儿羞态,先进房间,由刘氏传送饮食,伙计佣人一概不让入内。旁人窃笑,却没想到他是为了掩人耳目。次日天没亮,两人就整装上路,虽然长裙已将双脚遮蔽,但亚九仍有顾虑,叮嘱刘氏密制女鞋一双。刘氏当夜缝好,亚九用木头削出女子纤足的形状,以裹脚布包起,放入绣鞋内,绑缚自己脚底,踏在上面,步伐轻盈,行走如飞。刘氏问他如何得知此法,亚九自称是从前做戏子时学来的技巧,刘氏从未见过,不胜惊奇。
从此两人坦然前行,不再像起初那样害怕躲避,所过城镇,追捕犯人之势风起云涌,原来白衣庵血案早已传开,闹得沸沸扬扬。传言五个尼姑被杀,还有一尼姑与凶手窃资逃走,官府勒令悬赏,全省通缉,限期捉拿归案。有人瞧见亚九和刘氏,其间也不免心生猜疑,无奈被两人雌雄倒置的表象所迷惑,女的衣冠楚楚,乌发拖巾,男的则鬓发如蝉,眉清目秀,众人也就无从探究。从山东进入山西后,他们想找一处栖身之地,刘氏提议让亚九做她丈夫,而她仍旧蓄起长发,恢复本来容貌。
亚九却不同意:“我之前在陕西杀人逃出,至今仍天天受官府通缉。这里与陕西接壤,离得很近,我不能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更何况你的头发也不能很快长好,如此反而更会让人起疑。不如我做妻子,你做丈夫,这样就很难被人发现,你看是否可行?”刘氏深觉有理,便不再改变原来的妆束,两人买房安顿在绵山脚下。亚九不仅反穿耳孔,戴上耳环,绝似一位深闺少妇,且由于他容貌柔媚,体态轻盈,兼之戏子本身的袅娜风姿,学得有模有样,真正的女子也比不上他。
刘氏带来众尼的积蓄,不下千金,出则轻裘骏马,入则缓带峨冠,加上她从小跟随师傅,在尼姑庵里遍识众多世家大族(遍历阀阅),本就擅长高谈论笑之事,虽然长得弱不禁风,但别人反认为她是书生模样。况且她早已蓄起的顶发和垂于眉际的毛发相连,哪怕突然被大风吹落帽子,看见的人也不会对她的身份产生丝毫怀疑。居住山西数年,两人家产逐渐丰饶,刘氏还育有两子。为隐藏身份,她在坐月子时对外谎称自己卧病在床,其它时间仍与平常一样进进出出。别人误以为孩子是他们身处深闺的“母亲”所生,却不知实是他们的“父亲”所生。
由于山西人素来崇尚俭朴,所以亚九也从不养婢女伺候,家里只有一两个佣人,无事也不能擅自走进内屋,夫妻俩的形迹可谓隐秘。因抓不到亚九,贵阳、汝宁及陕地的捕快始终不能结案,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许多缉捕的捕快甚至为此丧命,从而引发天怒,最终难逃王法。丙子那年,亚九微露形迹,他的两个儿子稍大后,非常调皮,常在门口嬉闹,亚九非常溺爱却又不能总盯着他们,顿时忘了忌讳,打算雇用一位老婆子照料小孩。适逢乡里有卖身寻主之人,亚九拿出十两银子将她买下。
刘氏极力劝谏,亚九始终不听,夜里让老婆子睡在外屋,然后自关数道房门,不让她入内。老婆子本是不安分之人,颇为疑讶,就想弄清究竟。一天深夜,她尿急解手,正好瞧见中门未关,内心窃喜,悄然走入。趁屋内烛光高照,她偷偷朝里窥看,只见两人正在行房,小孩睡在一旁。当时盛夏初过,天气闷热,两人身无寸缕,老婆子起初倒也不介意,可再仔细一瞧,不禁吃惊想笑,何以男女颠倒了呢?夫妻分开后,她心里的疑惑登时全然消解,急忙回到自已房间,深怕引起主人怀疑。
次日老婆子故意推说自己有病,不能起床干活(托疾不起),亚九和刘氏果然未起猜忌。老婆子本就八卦,后来透出一点风声,闻者都认为太过荒谬。乡里某甲也听说这桩异事,偶然与亲戚闲聊提起,其人颇具见识,不由惊道:“隐瞒身份,必是大盗。居住在此,倘若不向官府告发,将来大家不免要受牵累。”某甲同意,便向官府上报这事。时任山西介休知县彭应奎,精干明察,心知事关重大,便先将老婆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拘拿到堂,问明实情。次日,官府选派捕役守在村里,刘氏刚一现身,立刻就被拿获。
经过查验,她的颈部果然没有喉结,又脱其衣物,察看上身。彭应奎大怒,拟用严刑,刘氏惧怕,这才吐露实情。彭知县念及亚九必定勇力绝伦,若非设计蒙骗,只怕难以抓到,故令捕快直接登门拜访,诡称刘氏触犯官府权威,以致知县盛怒,将其打入大牢,定要娘子前去一见,他们当差的自会为夫妻两人疏通。闻他们之意,似要索取贿赂。亚九听说刘氏出事,惊慌不已,居然自行出门,欲究问详情。捕快按知县吩咐,预先各带一瓶油,提前倾泻门前,亚九不及知情,疾步滑倒。两旁的捕快趁势冲上将他擒获,戏探其裆,满满一把,确非没有东西(盈掬者实非无物),无不惊叹有趣,认为这是一大奇事。
亚九本想动武,只是两臂负伤,肘骨也已摔折,无法施展本领。被逮到官府,他自认事无证据,便满口喊冤,然彭知县并不理会,将其下到大狱,同时张榜要道。不到一月,三地捕快来到介休县,各呈公文缉拿亚九。彭知县开始动刑严审,亚九不堪酷刑,只好低头招认。彭应奎认为,按律亚九本应凌迟,但鉴于被杀的尼姑纯属自取其祸,所以特呈公文说明情况,请求减罪判决,拟将亚九与刘氏斩首示众。案子报送抚按,官员们无不欢欣鼓舞,彭应奎也因足智多谋而享尽美誉。亚九、刘氏死后,两子尚在山西,官府出具公文,将他们送回亚九的家乡由其母亲抚养。汝宁的白衣庵,迄今犹在,路过的行人常指庵堂引以为戒。
作者文末留言:古代男女虽然有别,但头发样式相差无几,乱蓬蓬的,所以男人冒充女人、女子假装男人的事情,不一而足。如今则不能,何也?男女之别,关键在头,脑后垂有辫发,一望便知是男人,脸颊贴着鬓发,一眼就能认出是女人,如此岂不清楚明显?奈何道士无良,竟让凶手蓄发惑人,尼姑无视律法,剃光美女的秀发。当地更有始作俑者的官吏,让男女在红地毯的欢歌宴乐场所混杂相处。
世间不少如瞎子一般的男人,光天化日都分辨不清僧人和俗子,以致亚九的阴谋轻易得逞,两人的乔装打扮多年未被识破。若非老天看不过去,他们怎会露出马脚被抓!追逐腥味的苍蝇纵然可以枉死,追逐麻雀的猛鹰难道就该丧生?众多捕快又怎能不向天伸冤?亚九之所以能耍弄奸计,原因在于他做戏子、演旦角时积累下来的经验,然而居住土窟逃脱罪行时,无能的大理某公和虚假败坏的道士,难道不该先受到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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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案译自《萤窗异草》中【白衣庵】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