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先生给家人的三封家书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建设自己的家庭,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500多年前,阳明先生写给家人的书信给了我们深刻的启示,故我们从中挑选了三篇书信,分别是:《寄诸用明书》《示弟立志说》《书正宪扇》,借此感受阳明先生对家人的一颗拳拳之心。
诸用明,是阳明先生的妻弟。阳明先生听说诸用明的两个孩子早早就参加了科举考试,认为这种做法欠妥,于是写下了这封《寄诸用明书》。
《示弟立志说》则是阳明先生写给弟弟的书信。虽然“立志之说,已近烦渎”,但是面对自己的弟弟,阳明先生还是要谈立志,可见,阳明先生对弟弟深沉厚重的爱。
《书正宪扇》是阳明先生写给自己儿子的书信,200余字,字字珠玑,告诫儿子:人生的很多问题和缺点,皆是由于傲。谆谆教诲,感人肺腑,可见爱儿之深啊。
接下来,我们来感受一下阳明先生原文的力量:
寄诸用明书
得书,足知迩来学力之长,甚喜!君子惟患学业之不修,科第迟速,所不论也。况吾平日所望于贤弟,固有大于此者,不识亦尝有意于此否耶?便中时报知之。
阶、阳诸侄闻去岁皆出投试,非不喜其年少有志,然私心切不以为然。不幸遂至于得志,岂不误却此生耶!凡后生美质,须令晦养厚积。天道不翕聚,则不能发散,况人乎?花之千叶者无实,为其华美太发露耳。诸贤侄不以吾言为迂,便当有进步处矣。
书来劝吾仕,吾亦非洁身者,所以汲汲于是,非独以时当敛晦,亦以吾学未成。岁月不待,再过数年,精神益弊,虽欲勉进而有所不能,则将终于无成。皆吾所以势有不容已也。但老祖而下,意皆不悦,今亦岂能决然行之?徒付之浩叹而已!
示弟立志说
予弟守文来学,告之以立志。守文因请次第其语,使得时时观省,且请浅近其辞,则易于通晓也。因书以与之。
夫学,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壅灌溉,劳苦无成矣。世之所以因循苟且,随俗习非,而卒归于污下者,凡以志之弗立也。故程子曰:“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学。”人苟诚有求为圣人之志,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非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惟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我之欲为圣人,亦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欲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则必去人欲而存天理。务去人欲而存天理,则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则必“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而凡所谓学问之功者,然后可得而讲,而亦有所不容已矣。
夫所谓“正诸先觉”者,既以其人为先觉而师之矣,则当专心致志,惟先觉之为听。言有不合,不得弃置,必从而思之;思之不得,又从而辨之。务求了释,不敢辄生疑惑。故《记》曰:“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苟无尊崇笃信之心,则必有轻忽慢易之意。言之而听之不审,犹不听也;听之而思之不慎,犹不思也。是则虽曰师之,犹不师也。
夫所谓“考诸古训”者,圣贤垂训,莫非教人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若五经、四书是已。吾惟欲去吾之人欲,存吾之天理,而不得其方,是以求之于此,则其展卷之际,真如饥者之于食,求饱而已;病者之于药,求愈而已;暗者之于灯,求照而已;跛者之于杖,求行而已。曾有徒事记诵讲说,以资口耳之弊哉!
夫立志亦不易矣。孔子,圣人也,犹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立者,志立也。虽至于“不逾矩”,亦志之不逾矩也。志岂可易而视哉!夫志,气之帅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浚则流息,根不植则木枯,命不续则人死,志不立则气昏。是以君子之学,无时无处而不以立志为事。正目而视之,无他见也;倾耳而听之,无他闻也。如猫捕鼠,如鸡覆卵,精神心思凝聚融结,而不复知有其他,然后此志常立,神气精明,义理昭著。一有私欲,即便知觉,自然容住不得矣。故凡一毫私欲之萌,只责此志不立,即私欲便退;听一毫客气之动,只责此志不立,即客气便消除。或怠心生,责此志,即不怠;忽心生,责此志,即不忽;躁心生,责此志,即不躁;妒心生,责此志,即不妒;忿心生,责此志,即不忿;贪心生,责此志,即不贪;傲心生,责此志,即不傲;吝心生,责此志,即不吝。盖无一息而非立志、责志之时,无一事而非立志、责志之地。故责志之功,其于去人欲,有如烈火之燎毛,太阳一出,而魍魉潜消也。
自古圣贤因时立教,虽若不同,其用功大指,无或少异。《书》谓“惟精惟一”,《易》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孔子谓“格致诚正、博文约礼”,曾子谓“忠恕”,子思谓“尊德性而道问学”,孟子谓“集义、养气、求其放心”。虽若人自为说,有不可强同者,而求其要领归宿,合若符契。何者?夫道一而已。道同则心同,心同则学同。其卒不同者,皆邪说也。
后世大患,尤在无志,故今以立志为说。中间字字句句,莫非立志。盖终身问学之功,只是立得志而已。若以是说而合“精一”,则字字句句皆“精一”之功;以是说而合“敬义”,则字字句句皆“敬义” 之功。其诸“格致”“博约”“忠恕”等说,无不吻合。但能实心体之,然后信予言之非妄也。
书正宪扇
今人病痛,大段只是傲。千罪百恶,皆从傲上来。傲则自高自是,不肯屈下人。故为子而傲,必不能孝;为弟而傲,必不能弟;为臣而傲,必不能忠。象之不仁,丹朱之不肖,皆只是一“傲”字,便结果了一生,做个极恶大罪的人,更无解救得处。汝曹为学,先要除此病根,方才有地步可进。
“傲”之反为“谦”。“谦”字便是对症之药。非但是外貌卑逊,须是中心恭敬、撙节、退让,常见自己不是,真能虚己受人。故为子而谦,斯能孝;为弟而谦,斯能弟;为臣而谦,斯能忠。尧舜之圣,只是谦到至诚处,便是“允恭克让,温恭允塞”也。
汝曹勉之敬之,其毋若伯鲁之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