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士系列」之秦汉篇：呼卢走马岂不能，豪侠纵横的黄金时代

自秦帝国统一全国后，建立秩序，镇压反叛就成了国家的行为。至此，凡是不利于国家稳定和社会团结的个人行为，都会受到国家的干预和制裁，这是一个统一国家的必然职责所在。不过，由先秦遗留的侠风依旧还在延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秦始皇剧照

秦始皇之时，由于暴虐就出现不少刺杀行为，如张良和力士在博浪沙的刺杀；秦汉之际，天下纷纷，豪侠义士迭出，如季布，项羽，朱家之属；西汉初立，休养生息，“禁网疏阔”，“布衣游侠剧孟、郭解之徒驰骛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汉武帝后，豪侠被镇压殆尽，七零八落。

秦始皇剧照

这时期的豪侠，带有明显的集团性质，有固定的出入场所，私人武装，已经不再是属于个人的单独行为。他们往往“结私交”，“作威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使朝廷也不得不重视。这其中，汉武帝的诛杀关东大侠郭解，就是表明要将这些社会不安定分子剿灭的一个例证。因而班固在《汉书》中，是从统治者的角度，如此评价郭解：“郭解之伦，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其罪已不容于诛矣。观其温良泛爱，振穷周急，谦退不伐，亦皆有绝异之姿。惜乎不入于道德，苟放纵于末流，杀身亡宗，非不幸也。”

下面，就逐一介绍这个时期的著名豪侠及其生平事迹。

一 朱家：低调的豪侠，完美的人生

朱家画像

朱家，鲁国人，今山东人。鲁国作为一个孔子影响之地，一向崇尚儒教，唯独朱家好行侠仗义。当时属于秦汉之际，各地秩序混乱，纷纷扰扰，朱家收留了众多无家可归的侠客及庸人等，为他们提供住所，饮食等所需之物，堪称“及时雨”。虽然他不求回报，“诸所尝施，唯恐见之”，“专趋人之急，甚于己私”，但他的盛名终使得关东的少年们纷纷以其为榜样，渴望结交之。

这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朱家帮助季布脱困并显贵。季布，楚国人，是一个守信用的豪杰，楚人送他的外号是“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曾经在项羽手下做大将，数次打败刘邦，让刘邦是恨得牙痒痒。项羽败亡后，刘邦悬赏重金捉拿，并下令有胆敢窝藏季布的论罪要灭三族。

刘邦剧照

季布为了逃命，各处藏匿，最终在朱家落了脚，在田地里干活。朱家知道藏匿也不是长久之计，就轻车前往洛阳拜见汝阴侯夏侯婴。为什么拜见夏侯婴呢？因为夏侯婴和刘邦是沛县的老乡，从小长大的铁哥们，两人一起出生入死，关系自然非其他人可比。

夏侯婴佩服于朱家的为人，与其饮酒数日。朱家乘机向夏侯婴了解朝廷对季布的态度和政策。朱家得知只是因为刘邦的私仇，就以道义的名义向夏侯婴劝说，表示“独以己之私怨求一人，何示天下之不广？”，夏侯婴感其言语，向刘邦求情。刘邦大度的答应了。自此，季布在朝廷做了郎中的官职，并平稳的度过了一生。

项羽剧照

更难能可贵的是，朱家在解救季布事成之后，从此与其终生不复见。由此，更是彰显他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是一个实实在在扶危济困的豪侠。当然，他最令人钦佩的，是低调，不求回报，因而得到几乎从普通人到朝廷的欢迎，也没有卷入任何的江湖纷争，可称呼为大汉第一豪侠。

与朱家类似的豪侠，是剧孟。剧孟，平生只好赌博和游戏，生长在经商氛围浓厚的洛阳，却喜欢行侠仗义。他盛名在外，吴楚之乱时，守节不阿的周亚夫这个军事长官都专门去捧场，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母亲死之日，“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可见其当时的威望和名声。当然，剧孟和朱家比起来，是比较草根的，这一点，从剧孟死时，家无余财，就看出来了。

二 郭解：浪子回头的悲情一生

郭解剧照

有的人的一生，注定是不平凡的。因为平凡的，也入不了太史公司马迁的《史记》。郭解的一生，大起大落，人生际遇之丰富，也非一般人可比。

中国人品评一个人物，向来追溯其父辈祖辈。郭解的祖上，都是民间的游侠。他祖父死于一场兄弟背叛的劫杀，他父亲死于拿钱消灾的杀人事件，所以骨子里，郭解流淌着侠的基因。

少年时期，郭解是一个不安分的人，率众打架斗殴，杀人越货，私铸铜钱，挖掘坟墓等偷盗行为是无一落下。但他有一个优点，就是不喝酒。这作为一个玩命江湖的人，是可怕的自制力，因为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郭解剧照

身负累累杀人命案的郭解，却引来了人生的转机，朝廷大赦之下，以往的刑事罪犯都可以免罪。于是，郭解重新思考后，放弃了过去打打杀杀的日子，开始了“由坏变好”的改变，“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因而在民间慢慢积累了好名声。但人不是一天就变好的，郭解性格中的睚眦必报，好侠自夸还有残留。

自然，郭解的好名声是用行动来表现的。比如，郭解的外甥爱好喝酒，很喜欢劝酒，灌醉他人，结果当场被灌酒的人气不过，就把郭解的外甥给杀了。郭解的姐姐就把儿子的尸体放在大道上不安葬，看郭解怎么处理。郭解了解实情后，明白责任是在自己外甥这边，就放过了对方，并自己亲自安葬外甥。

比如，雒阳有一对世仇的家族，郭解听说了赶紧去劝解。但他懂得分寸，要求不要说因为他放弃世仇的，是因为当地的贤人才放下的。

比如，他虽养了很多门客，但出入到了县衙时，不乘车，尊重官府。别人请他帮忙调解时，也是先了解，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不白吃。

汉武帝剧照

可事情到了汉武帝执政时，发生了变化。汉武帝修建好了陵墓在茂陵，要安排豪强贵族迁移，以便自己掌控。这其中，三百万是迁移豪强的条件，但不符合条件的郭解也是要求被迁家。为此，卫青认为不符合标准，向汉武帝求情，汉武帝如此说：“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意思是，一个小小的布衣，权力大到将军都求情，可见影响力不小。于是，郭解不得不迁移。

后来，郭解的兄弟之子得知，郭解之所以被迁家，是因为当地轵县负责人杨季主的

主张，就怀恨在心，杀死杨季主。这下事情闹大了，杨季主家人就上书告状，谁知告状人又郭解门客给杀了。汉武帝听闻震怒，下令逮捕郭解。郭解只好四处出逃，但最终还是被官兵给抓住。

朝廷将郭解下狱后，就商量定罪。可是查来查去，郭解也没有犯罪的证据，之前的杀人是在大赦之前，可就在审案过程中，一位不满郭解的儒生说了不少他的坏话，也被杀了，查来查去，还是没有证据证明郭解杀了人。办案的官员只好宣布郭解无罪。汉武帝肯定不能接受这样的结论，识趣的公孙弘就以“疑罪从有”的角度，加上郭解这个黑恶势力影响极坏，就定了大逆不道的死罪，同时诛了郭解的同族。

汉武帝剧照

郭解，作为当时典型的豪侠势力，养了众多门客。可是他没有能力约束门客和自己的亲族，在一次次的亲族和门客惹祸杀人中，他最终扛下了所有，因为他是老大，是带头人。朝廷从社会稳定的角度，杀了他这个典型，也从侧面说明豪侠的道路即将走到尽头。

郭解死后，虽然行侠仗义的人还有不少，但已经开始分化，出现了好侠和恶侠。比如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等是属于好侠，比如诸杜，仇景等是属于恶侠。至此，豪侠的黄金时代过去了。

当然，作为侠士，肯定会有各种类型的。这其中，除了占大多数的民间之侠，还有处在官场的体制内侠士。在班固的《汉书》中就记载了汉朝的诸位个性迥异的官场侠士，如楼护，陈遵，原涉等，并如此点评他们：“唯成帝时，外家王氏宾客为盛，而楼护为帅。及王莽时，诸公之间陈遵为雄，闾里之侠原涉为魁。”下面，就一起走进这些侠士的世界。

三 楼护：去医从政之纯正侠

楼护，子君卿，山东人，为人短小精悍，是汉朝一个比较另类的侠士。他出身于医学世家，从小就跟随父亲一起在长安这个大都市行医。

作为一个医者，他秉持着“医者天下父母心”的精神，在医经，本草等书籍的指引下，用高超的医术为广大患者提供救助。这其中，受到恩惠的贵戚就有不少提点他，希望他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出来从政，换一种活法。说的人多了，楼护慢慢就心动了。于是，他放弃行医，用心熟读《春秋》等儒家经典书籍，终于成功谋得京兆吏的职务。他在担任京兆吏的几年间，做事清明，赢得了一片赞誉和好名声。

王莽剧照

当时，楼护凭借自己能言善辩，有理有据的口才，及为官的好名声，精湛的医术，成为当时最有权势的王氏五侯兄弟的座上宾，同时，“结士大夫，无所不倾，其交长者，尤见亲而敬”，甚至当时流传一句话：“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可见他当时的名望。

不久，楼护被举荐为谏大夫，出使郡国。出使归来后，赢得了皇上的信任，升任为天水太守。可是，由于他在出使途中，回山东老家是太过招摇，召见宗族耗资巨大，“一日数百金之费”，被人参了一本，于是罢官，定居在长安城里。

尽管如此，楼护还是引起了大司马王商的注意。一日，王商下班后去楼护家拜访，由于住的地方狭小，其下属只能在外面等候，加上下雨，属下的王秘书有怨气，和同事说起王商不该来这个鬼地方，害大家都淋雨了。结果，王商了解后，啪一下就把王秘书给辞退了。可见，王商这个的大人物对待楼护的尊重，以及容不得他人挑三拣四嚼舌根。

王莽剧照

后朝局风云突变，王莽独揽大权，开始报复不服从他的官员。这其中，吕宽因为发表对王莽的不满言论，被追杀，逃到了楼护的家里。楼护在形势所逼下，交出了吕宽，但他终身照顾吕宽的父亲。面对妻子的不理解，他流着眼泪表示：吕公以故旧穷老托身于我，无论从道义还是人性的角度，我都责无旁贷。

随着王莽权势的煊赫，楼护的官场生涯从免为平民。又复起用。面对当时老朋友王商的儿子王邑成为大官大司空的事实，楼护依旧以名节自守，没有攀附，保持了自己人格的独立和自重。

四 陈遵：我笑他人看不穿之放荡侠

《唐伯虎点秋香》剧照

陈遵，字孟公，西安人，是一个身高八尺，鼻子挺翘的大帅哥，工于书法，又写的一首好文章，也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他祖父陈遂和刘病已流落民间时相识，两人时常一起赌博玩耍。等到刘病已登基为汉宣帝，陈遂提拔为太原太守。可祖上的荣光却没有持续太久，随着陈遵父亲的早逝，家道中落。

自此，陈遵性情大变，日常纵酒玩耍，放荡不拘，且爱好穿漂亮衣服，行事作风被当时人所怪异。但他喜欢结交友人，时常举行宴会，且要求不醉不归，席间也不准谈论公事。由于名气越来越大，他被大司徒马宫举荐遵担任郁夷这个地方的候补县令。不过，因为做官太过随性且饮酒耽误公事，没做多久，自己就主动辞去了官职。

《唐伯虎点秋香》剧照

后来，陈遵又被起用，担任槐里地方的校尉。面对当地大盗贼趟朋、霍鸿等人群起造反，果断出击，击败了这些盗贼。朝廷论功行赏，封他为嘉威侯，居住在长安。由此他名声大噪，贵族豪杰纷纷与其结交，成为长安的热门人物。

当时是王莽执政，非常欣赏陈遵的才华，就起用他为河南太守。可是这个职位也没做多久就被免职了？为什么呢？原来陈遵，弟弟陈级，还有富人左氏相聚喝酒，被官府检察官举报伤风败俗，生活不检点，理由是“遵知饮酒饫宴有节，礼不入寡妇之门，而湛酒混肴，乱男女之别，轻辱爵位，羞污印韨，恶不可忍闻。”

就此，陈遵又被免职了，不过他也无所谓，继续自己开酒会，宴宾客，“昼夜呼号，车骑满门，酒肉相属”的日子。

同时，陈遵对于喝酒也有自己的心得体会。他有个好朋友张竦。两人性格是两个极端，一个放纵，一个保守。陈遵就时常与他讨论喝酒的乐趣。陈遵觉得喝酒好处大大的，并以扬雄的《酒箴》为比喻，表示：“我放意自恣，浮湛俗间，官爵功名，不减于子”，意思是你张竦天天熟读经书，坚守名节，做的官还不是和我一样，我还比你快乐。张竦只好自嘲：“人各有性，长短自裁。子欲为我亦不能，吾而效子亦败矣。”

杨雄画像

不久，王莽建立新朝，不料遭到各方反对，进而大败。朝代更迭，陈遵与好友张竦都避居在池阳。乱世中，张竦被贼兵所杀。

随后，绿林军领袖汉氏宗亲刘玄击败了王莽，进而迁都长安。刘玄欣赏陈遵的才干和社交能力，邀请他担任大司马护军（大司马护军的职责就是条件各个将领之间的关系），并安排出使匈奴。陈遵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使单于也不敢大动干戈。不过，任性的陈遵最终还是因为醉酒在出使匈奴的途中，被贼兵所杀，结束了自己放荡形骸的一生。

陈遵，作为一个当时的典型豪侠，行事符合“言必行，行必果，已诺必诚”的侠士作风，尽管言行出格，爱出风头，也不失为一个正人君子。他的一生，只在乎自己过得爽不爽，快不快乐，至于社稷安危之类的国家大事，并不为他所喜欢。

五 原涉：隐忍好杀，以寡妇失节自诩之奸侠

原涉剧照

原涉，字巨先，颍川阳翟（今河南）人，生活在王莽新朝时期，是一个权臣横行，社会混乱的时代。他祖上也是很荣光的，祖父是汉武帝时的豪杰，父亲是汉哀帝时的南阳太守。父亲死后，他守孝三年，且不接受友朋的馈赠。这样的孝道，在当时引起了轰动。

要知道，专制帝国一向标榜以孝治天下。于是，大司徒史丹举荐为谷口县令。时年20余岁的原涉欣然前往任职，由于他好结交豪杰之徒，谷口县的社会治安立马改观，成为一个吏治清明的所在。

不久，原涉的叔父被秦氏所杀。原涉作为豪杰，自然不肯罢休，公开宣称要报仇。为了报仇，把县令的官也辞了。不过，不等他出手，谷口一位豪杰就先行把秦氏给做掉了。原涉怕被连累，赶紧躲起来，直到遇到朝廷大赦才出来走动。

原涉剧照

原涉重新出山后，招揽当地豪杰及周边的“气节者”作为门客，从此成为了当地有实力的一股力量。至于为什么“以行丧推财礼让为名”的原涉突然改变作风？原涉的回答是：时代变了，自己也没必要坚持原来的操守，就像寡妇失节一样，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但已经这样了，回不了头了。

自此，原涉的做派越来越出格，具体体现在两点：一是重修先人的坟墓，大肆操办，光耀门楣；二是“以振施贫穷赴人之急为务”，对当地的贫苦百姓带去钱财和生活必需品，彰显自己的仁义侠士行为。同时，面对社会的不公正，睚眦必报，一定是血债血还之。

可是，由于门客人员复杂，报仇斗杀之事做多了，王莽作为掌权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原涉为了避祸，投身于官府。同时，他吸取教训，不再养门客，只和几个好友时常相聚。不过，原涉自己想过安稳日子也不成了。他回到茂陵时，安排奴婢去买肉，结果奴婢和屠户发生争执，把屠户给杀了。

当地官员尹公得知，决定要拿原涉治罪，以改变当地好狠斗杀的社会风气。原涉只好求助当地的有名望之人，向尹公请罪。尹公迫于形势，在原涉亲自负荆请罪后，放过了他。

尹公由于只是候补县令，为了做出成绩，听从王游公的意见，“莫若堕坏涉冢舍，条奏其旧恶，君必得真令。如此，涉亦不敢怨矣”。尹公这样上奏朝廷并捣毁原涉先人坟墓后，果然朝廷给了他正式县令的职务。原涉听说坟墓被毁是王游公的主意，亲自带领手下，将王游公父子给杀了，以雪耻。自此，原涉不再隐秘，重新结交豪杰，义士等宾客，以为自己所用。

王莽剧照

王莽末年，天下大乱。王莽得知原涉的实力后，亲自接见，拜为镇戎大尹。可事不凑巧，在长安，原涉与西屏将军申徒建把酒言欢后，发现尹公成了申徒建府上的文书。原本原涉已经忘记往日的仇恨，尹公还旧事重提。这刺激了原涉，于是，原涉安排刺客将尹公给杀了。

申徒建作为一个将军，府上文书被杀，自然不肯甘休。他假意原谅原涉，表示小小的文书之死不会影响两人的关系，并允许对方亲自来谢罪。原涉以为没事，和门客一起前往，谁知中途就被申徒建安排士兵截杀，并将头颅悬挂在城门上，以儆效尤。

原涉的一生囿于家仇，比如杀死王游公，尹公，最终因此而灭亡。他不无辜，作为幕后的操纵者，他时常指使宾客杀人，是当时的乱世成全了他的暴行。但毕竟强中更有强中手，遇见比自己恨的，权势更耀眼的，就只能是被屠杀。

由于这些豪侠一向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汉朝以来的帝王们，一再下诏诛勠，终于让这股豪侠之风渐渐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