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书说到，在观音院南边山上有个妖仙，乃是双叉岭熊山君的胞兄，在这里修行多年，崇信佛法，观音察知其有佛缘，便在北边平林建庙，默许院主金池长老和他交往，切磋佛法。其间金池长老得蒙妖仙传授了点导气之术，得了长寿，妖仙则对佛法爱信愈笃，故而在院主禅房见了佛宝袈裟，一时贪念炽烈，便不救火，悄悄窃走袈裟。
却说悟空对袈裟丢失之事毫不知情，满心欢喜地回到禅房，见玄奘睡得正香，心中暗暗好笑，便现了本相，推着玄奘唤道：“师父醒来，天已亮了，快快起身也！”玄奘方才惊醒，翻身起床，揉着眼睛道：“这一觉好睡！竟而天已大亮了也。”说着便披了僧衣，推门出来。谁知放眼看去，却尽是残垣断壁，瓦砾黑炭，尚余青烟袅袅，哪有半点楼台殿宇的踪影？
玄奘大惊，只道自己眼花，忙用力揉一揉眼再看，依然是一片废墟。玄奘怎能想到其中原由，不禁皱眉问道：“悟空，你看这却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夜功夫，这观音院好似被大火烧为平地一般？”悟空笑道：“师父，你睡得忒死了些，昨晚走了火了，你竟一毫儿不知！”悟空微笑道：“师父该谢谢徒弟才是，是我护住了禅堂，岂能让火伤了师父分毫？只是我见师父昨日困倦得很，熟睡正浓，便不曾惊动师父也。”玄奘宅心仁厚，看着满眼的残垣断壁埋怨道：“你既有本事护住禅堂，何不也救救别处的火？也免了这场劫难，救了许多性命？”悟空冷笑一声道：“师父好心，却不知别人未必和你一般！好教师父得知，果然如你昨日所料，这帮贼和尚看上了我们的宝贝袈裟，起了歹心，算计着把你我师徒害死，便好毁尸灭迹，谋了我们的袈裟。若不是老孙机警，发觉了他们的勾当，你我早已尸骨无存矣！”玄奘闻言，不觉害怕起来，转身问道：“依你说，竟是他们放的火？”玄奘见悟空答得轻佻，想起昨日他对众僧便颇为鄙夷厌憎，不禁起了疑心，试探着问道：“悟空，出家人不打诳语。莫不是他们昨日怠慢了你，你心中不忿，便放了这把火么？”悟空怫然不悦道：“师父怎地如此说我？老孙便是再不堪，岂能做出这等无良之事也？今与师父实说，这火的的确确是他们放的，想要烧死我们，谋财害命。老孙见这厮们如此歹毒，便将计就计，略略助了他们一些儿风罢了。”玄奘闻言，不禁惊怒道：“天哪！火起时只该助水，怎能助风，你却是何居心也？！”悟空淡淡一笑道：“师父啊，正所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若非他们放火在先，我又怎肯助风？”玄奘知道悟空性恶，也怨众僧狠毒，便不再纠缠这个话头，转而问道：“满寺化为白地，我那袈裟何在？莫非也一并烧毁了也？”悟空忙道：“没事！没事！袈裟决然无碍也！师父忘了？你那袈裟乃是水火不侵的宝贝，故而放袈裟的房中不曾起火。”玄奘心中略安，但仍不踏实，只怕袈裟有损，何以面对佛祖和观音？便一心只怪悟空惹事闯祸，恨恨道：“我不管你这些，但教袈裟敢有半点损坏，我只把那话儿念动，你便死定了也！”悟空吓了一跳，顿时慌了手脚，忙道：“师父，那话儿可万万念不得也！弟子保管寻了袈裟还你就是！我们这便出门，等我取了袈裟就上路，免得见了这干贼秃心烦。”玄奘冷着脸哼了一声，径自出门，牵了马便走。悟空知道师父动了真气，当下也不敢啰嗦，默默挑了行李，跟在玄奘身后，出了佛堂，在废墟中一脚高一脚底地往后方丈而去。
此时后方丈已是残垣破顶，遮阳蔽风都不能够，却也挤满了几十个和尚，正在悲悲切切地商量善后之事，忽见玄奘师徒进来，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大叫道：“不好了！白日见鬼！定是冤魂索命来了！”悟空强上一步呵斥道：“什么冤魂索命，休得胡说！快还我袈裟来！”众僧昨夜眼看着大火把禅堂吞噬，怎肯相信他们未死，只道是冤魂不散，要来索还袈裟，便跪下叩头哀告道：“二位老爷，冤各有头，债各有主。老爷之死，实不干小的们的事，全是老院主和广谋和尚定计害你，若要索命，还须找他们才是也！”玄奘闻言，知道悟空所言不虚，果然是老院主要谋财害命，只是见众僧夹缠不清，不禁皱起眉来。悟空见状，大喝道：“咄！你们这些该死的畜生，睁大了你们的狗眼看清楚，爷爷们可像死鬼？休在这里瞎缠，快把袈裟拿来，老爷还要赶路，谁耐烦索你们的狗命！”众僧被悟空当头一喝，心下略感清醒，便止了喧嚷，内有一个胆子较大的和尚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昨日明明见你们在禅堂被烧死了，怎地好端端的浑如无事一般，究竟你们是人是鬼？”悟空笑道：“贼杀才，好糊涂的东西！你们放火只能烧了自己，岂能伤得了孙爷爷分毫？不必多问，你只去前面禅堂看看，再来说话！”众僧好奇心起，纷纷爬起身来出门张望，果见那间禅堂的门窗槅扇不曾燎灼半分，无不骇然惊悚，认定玄奘必是神僧，悟空便是护法尊者，于是便纷纷跑回后房，五体投地，匍匐拜道：“小的们有眼无珠，不知道两位老爷竟是真人下凡，多有得罪，万死！万死！还望老爷们恕罪，那宝贝袈裟被老院主贪心窃去，还在方丈后房中，实不干小的们的事！”悟空哼了一声，问道：“那老贼没被烧死吗？你们怎知袈裟还在他手里？”众僧道：“师祖夜来见火势太大，救不得了，便教小的们抢了些许细软，只待大火燃尽，心中惦记那宝贝袈裟，便不顾劝阻，径回后面禅房去寻袈裟。说来也怪，他那禅房竟然不曾被火殃及，袈裟想来也必无碍，只是我们不敢跟进去，只得在此等候。既是老爷要索还袈裟，小的们愿前头带路！”悟空却冷笑道：“快点带路，我们的袈裟若有半点伤损，你们也都不用想活了！”众僧打个寒噤，忙道：“定然无碍！定然无碍！”说着便当先引路往后房去了。玄奘见他们声颤腿抖，知道必是怕极了，心中甚感不忍，只是想起他们如此狠毒，若非悟空警觉，已然在睡梦中被大火烧死，便硬起心肠不去理会，随着悟空默默而行。行过几层残墙破壁，方至院主禅房。玄奘见禅房果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正在思忖如何和老院主搭话，那几个带路的和尚早抢进房内，见老院主正坐在榻前发呆，便乱哄哄叫道：“公公，我们这次真是作茧自缚也！唐朝来的两位老爷都是神僧，大火伤不得他们，反而把我们的家当一股脑烧了个磬尽。如今神僧来索还袈裟，你快还了给他，也算稍赎罪孽也！”
老院主闻言，木然转身，却是两手空空，哪有袈裟在手？众僧大惊，忙问道：“公公莫要做耍，那宝贝袈裟何在？快点拿出来，免得我们壑寺遭难也！”老院主自从回房不见了袈裟，早已心智大乱，自恨弄巧成拙，袈裟不曾到手，反害得好大一个观音禅院毁于一旦，心中悔恨不及。此时见众弟子如此说，又见玄奘师徒安然无恙，越觉得是孽缘缠身，无从解脱，想起多年来贪痴漫涨，尽没了本心，忽地把心一横，似是大彻大悟，便想一死了结，便猛然站起身来，躬身拽步，一头撞向南墙，顿时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本文节选自《大圣心猿》第八十六回：失袈裟金池殒命，露行藏黑熊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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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史马广彧，加拿大BC省中文协会会员，温哥华大华笔会会员，温哥华至善中文学校教师；微信自媒体“国学微讲堂”公众平台主讲人；著有《史马老师讲国学》系列丛书，获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作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