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记

5月10日:梦的远离
又梦到在N大学。它似乎在修建过程中。自从上次做了那个“监狱之梦”之后,关于它的梦似乎告一段落了。在监狱之梦中,N大学被大水淹没后,洪水退去,地上留下厚厚的积尘,树木被冲倒,树干歪了,顺着墙根往上顽强生长。
在昨夜的梦中,它开始重新修建,有人修剪植物。好像是刚下课,我在一个教室里做什么事,不远处有K。他在和同学说着什么。我收拾好书包,背着出了教室,往楼下走。
楼梯呈螺旋形,中央有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整栋楼;它们像是楼梯,又像是只有一些深深的刻痕的水泥路。走在这种路上有点不舒服。其他的情节都不记得了,总之,梦到的内容很多。
我梦过许多次楼梯,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含义。有些形象我大约知道它们的含义,比如房间,它们意味着家庭和婚姻。
我梦中出现两类房间:一类是四面透风的,或少了两面墙壁的,寒冷的,物质贫乏的;一类则是富丽堂皇的,天花板非常高,几乎像是宗教教堂,屋子空间很大,家具齐全且价格不菲,摆着不少昂贵的陈设,如盖着天鹅绒垫子的实木椅子,诸如此类。前一种是对我现实的诠释,是我的忧愁和困境,在这种梦里,我常常疲于奔命地打扫着房间,弥补它们的缺陷,急切地填补那些漏风的缝隙,因为“我以后将要住在这里”;后一种则只代表我意识中的一种期望,因为我在梦中知道我来的不是属于我自己的房间,我只是途经此地,在此借宿,或者主人不在,我暂时替他照看,有时候我甚至只是到房间来看看,并没有什么目的。
楼梯的含义我一直不甚明了。它们也分很多种。有时它们有头无尾,走着走着便有一道墙挡住了去路,需要返回去重新走;有时它们是一些巨大的管子组成的结构,纵横交错,不能算楼梯,但我像走楼梯一样在里面穿梭,虽然大多时候被困在里面。我猜想这种结构大约与“蜘蛛”这种形象的含义类似,对我而言,都代表着知识结构的复杂性。但我不能确信这种猜想是否正确,因为我在做这种梦的那些日子读书的时候并没有明确地感到“知识的海洋”特别可怕,虽然我一向是这么认为的。那种“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的说法,对于人的意识来说,可能太过乐观。
在关于“N大学”的那些梦中,有一个玻璃电梯经常出现,但我大多时候坐不上,因为很多时候恰好是“学生下课”,人特别多。有时候电梯还出问题,不能坐,或者在楼下上不来。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还感到昨晚的梦非常清晰,试图回忆,但是后来被日常生活“垂直切断”,过了没一会儿,就忘得差不多了。
自从我学会做清明梦之后,我的梦隐藏得更深了。首先就是,回忆昨夜的梦需要很努力。其次,当回忆不管用而情感上非常想回忆的时候,也就是梦遗留下来的情绪基调还在内心深处起着作用的时候,我只知道我的梦大概是哪方面的,梦中的形象以什么为主,比如有什么人,有什么物件,具体的情节却很模糊。不过即便是这种情况,我也清楚地知道,昨夜的梦其实是“很清晰的”,它们有具体的形象,具体的逻辑,具体的情节,梦本身是非常清楚的。另外,现在的清明梦(即便很少)比以往稳定多了。这似乎是由于梦境处于“第二层”,距离日常意识更遥远一些的缘故。
因此可以推断,由于清明梦的骚扰,也就是意识对潜意识的干涉,潜意识采取了一种躲避的措施,以避免意识过多地控制它。但是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梦境就离清醒意识有了一些距离,因此,我做梦的时候不但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而且醒过来的时候还不太记得梦境。而且,上面也提及了,即便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也没有“恐怕很快就会醒过来”这种担忧,故而清明梦也会更加稳定。
由此可知,在潜意识与意识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灰色地带,这个地带可以保护潜意识泄露在意识之下,使它免于侵扰,甚至遭到破坏。因为潜意识所要告诉人的内容,与意识所知的内容大多时候并不一致。潜意识的这种举措也许是为了保持人的睡眠质量,进而维护自身精神的有序性。至于有无其他更加深层的原因,不得而知。
偶尔感到一种生命失焦的焦虑。
5月19日:迟钝
日复一日地对现实感到恐惧和惶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些什么。有很多个瞬间,能比较清楚地感到脑袋里似乎压着一层东西,使我昏昏欲睡,浑浑噩噩。但我并非没有理智和理性。它们只是被屏蔽了,处于深层的被压制的状态中。我怀疑这是一种生命衰老的征象。也许大脑皮层在老化时就是这种感觉。
总之,这种感觉使我感到自己很糊涂,不清醒。我醒着,同时又好像睡着了。每当这些时刻,很久以前的过去的印象便在心底里闪现。它们在过去就是一些并非刻意的记录,现在却像病症的临床反应一样出现了。我要任凭它们来去,也不能刻意回想,否则它们就消失。——那样我的大脑皮层便老化得更快?
前几天打了疫苗,当晚我感到比常日更加绝望。这几天以来,我好像又回到了原始时代,二三十年的心理建设好像都消失了,我比以前更加害怕与人接触。
打了疫苗的第二天晚上,我看了《忧郁症》。我完全理解贾斯汀的努力和崩溃。当然,我也理解她的姐姐克莱儿对妹妹的愤恨。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就是这样的吧。但是,一种关系再怎么亲密,难道不也是由于他们之间天然的鸿沟吗?
每个人都有自我……
5月20日:机器人
昨晚梦见机器人。以前从未梦到过。这是一个跟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只是脸部稍微有点浮肿,甚至也没有硅胶感。
机器人长得跟我的一位小叔一模一样,只是腿长得多,性情古怪了些,说话摇头晃脑的,不像一般机器人那样行动稚拙。我好像来到一个闹哄哄的酒店大厅,有人领着我来见这个机器人。
他坐在一张靠窗的简易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我刚做完什么工作,浑身出了汗,很累,想洗澡。有人说机器人可以帮忙洗澡。但后来我又了解到,机器人体内有一个功能类似控制面板一样的零件,温度不能太高,否则有爆炸的危险。我想,那还是算了,万一洗着洗着爆炸了呢。
我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找机器人,他不见了。我来到一个窗前往外看,见一群机器人在对面楼的楼顶上做某种健身运动,我的机器人也在里面,他变得很瘦,憔悴不堪,几乎无力自己行动了。
5月24日:神仙或精怪
我相信昨晚梦到了神仙或精怪。不知从何时起,我梦中有了一座巨大而复杂多变的山脉。在梦中意识当中,这座山脉“位于离我家遥远的某处”。但我确信,它在现实中也是有根据的。
我家对面有许多大山,农忙时节我和弟妹们会跟随父母上山干活。我家的地大多都很远,其中有那么三四处,大约要走四五十分钟至一个小时才能走到。山高路陡,可想而知,从家走到地里就累得呼哧带喘,喘上好一会才能开始干活。
其中有这么一块地,离家很远,在我家东南方向。离开家往东南走,先下一条陡坡,走一段平路,经过村子中的几户人家,出村后跨过一条流着细水的河,爬到河对岸,又走一段平路,然后再爬一个弯弯绕的很长的陡坡,才能到达目的地。这条河流的是细水,大旱时候连细水也没有,当然不是大河;但就其两侧宽阔的河床和高高的悬崖,以及两条累死牛的陡坡而言,完全能算是一条“大河”了。过了河之后的那条平路是在一座山的山脚下,路的另一侧是庄稼,一大块平地,聚水,庄稼总是长得比山地好得多。
我梦中的山就在这条平路附近。整体来说,梦中这座山的上半部分多变,且结构复杂,下半部分稍稳定,结构也单调,与现实中所见的一般山脉差别不大。山顶是最难捉摸的,最高处与《西游记》里描述的“南天门”或类似的地方接近,这里我只梦到过一次。
那是一个中午梦到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自己“艰难地来到了南天门求救”,然而那里一片白光,我什么也没见着;后来我经过一大片花海之后“返回人间”。花海是在山的东北面一大片略凹进去的斜坡上。这片花海除了出现在这座山上,有时候还出现在我家西北方向的那座山上,当然也是在梦中,山的形状与现实完全不同。山的中段,结构复杂,道路崎岖,似乎能通向四面八方,又似乎哪里也到不了,我总是在里面犹豫盘桓,走得非常艰辛。如果我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或节点,我会走上通向山麓的路。这时候山势变得简单了,是一个圆乎乎的大山包,山包上有时有寸把长的小草,但并不丰茂,地皮依然大片裸露在外,有时则是整齐的石砂,偶尔甚至掺杂着煤屑,总之,纯属不毛之地;坡上有几条分岔的小路,都是往山下去的。山包在接近底部处,有一条与山下的路几乎平行的路。每次当我梦到这里的时候,境况换了另一种窘迫,有时道路泥泞,前行困难,有时则夜幕降临,赶不到预定要去的地方了。
在每个梦里,这座山都有各种不同的形态,并且我都有一个特定的活动区域或特定的视角。山脉是西北到东南走向,我总是在山的东北面活动,这一点与现实中一样。我从未到山的另一面去看看。比如在昨晚的梦里,我的活动范围就在从山腰到山麓的区域内,且我知道整座山都是冰雪和严霜覆盖的,虽然我并没感到冷(盖的被子够厚)。
有时候我在山顶及山的上半部分,这里总是由一些根本无法站立的小山峰组成的,其形貌结构类似钟乳石,且上面有许多青苔或蕨类植物。这时候我多从老家出发,途径此地,要到遥远的“学校”或其他地方去。当我经过这里的时候,那些钟乳石似的小山峰给我造成了道路上的大麻烦,我需特别小心谨慎地衡量它们之间的距离,以免坠入深渊,因此总是踟蹰不前。有一次我到了这里,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凸出的悬崖上,底下是万丈深渊,旁边的山上被大水冲过,剩下一些水洞和小土梁,无法行走。
在昨晚的梦里,我先在山的中段看到一个寒冷的黑暗冰洞,里面有一只黑鸟被冻得几乎无法行动,羽毛上结了厚厚的冰串,瑟缩在洞顶部的角落里。我好像正在做别的事,便离开了它。后来,当我走在山下“回家的”路上时,想起它可能会冻死在那里,所以返回去,把它从冰洞救了出来。
接下来的故事变成了另一个,但故事情节不很明晰。大概是,我在做事的途中遇上了什么困难,有两人帮了我。一个是身材魁梧结实,花白的长胡须,有些微胖的中年人,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身穿民族风宝蓝色长袍;另一位也是和他形貌差不多的中年人。不知怎的,他们的身上,尤其穿蓝色长袍的那位,身上和胡须上也结满了冰串,浑身冒着寒气。总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做的那件事得到了好的解决。此中经历了比较多的曲折,但我都忘了。
印象最深的是,当我们成功地做完那件事的时候,帮助我们的那两位爬到半山腰(山腰与以往又不同,全是悬崖峭壁,我在山底仰望),其中一位在一阵玫红色的光芒中消失了踪迹,另一位则变成了悬崖上的一束红色梅花。这束梅花大约只有一尺左右的高度,长在悬崖一小块凸出的地方上,梅花上还盖着雪,寒气凛然,因为整座山上都是冰雪和严霜。
那个身穿蓝色民族风长袍的形象使我想起以前的一个噩梦,就是那个“魔已成形”的梦。在那个噩梦里,在一阵狂暴的雷雨中,我亲眼看着一个“跟自己小时候一样的”小女孩在大雨的洗涤中变成一个身穿麻袍的长发女魔。我醒后想到,这成魔的也许就是自己的一部分。梦中成魔的地方是在一个偏僻的几乎带有土著气息的少数民族的院子里,一个类似家族族长的人,是这个院子的主人。这个主人与上面那个梦中的形象几乎一样,他也是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身穿民族风长袍,身材魁梧结实。
这种形象也许有更深层的意味。首先他们是神秘的,具有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其次,想起这种形象,除了敬畏感,也总是对我有某种奇怪的安慰作用。这实则是两种几乎相反的效果:神秘,意味着未知,不可控,应该是具有某种威慑性的,但正是这种神秘和威慑,却能给我以抚慰。也许这与我人格中的自卑和怯弱因素有关,甚或与“感到俗世太无聊”有关。
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总是胡思乱想。对我而言,那些与生活本身相距甚远的想象或幻想,是很容易发生的。
突然我发现,想象自己躺在这张床的相反方向上,却很困难。我试图想象把脚放在我现在脑袋所在的位置上,把脑袋放在脚所在的位置上,想了半天都没有成功。在这个时候,好像脑袋所在的位置决定了思维对象所在的位置,它们难得地统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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