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家里的那台挂面机
小时候家里孩子多,要吃饭,穿衣,还要读书,单靠几亩地,很难维持下去。
最初父母就养猪,肥猪,窝猪,但猪养多了,吃得也多了,后来父母就商量着压挂面,可以赚点麦麸子喂猪,另外也可以帮人加工面条赚些零花钱。
母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在生产队璇粉皮,是一把好手,本来考虑璇粉皮,但是璇粉皮需要大动作,要有大地方,人手也是个问题,所以就决定小打小闹压挂面了。
于是,父亲买来一台挂面机,小时候觉得这大约高五尺长六尺的挂面机真是个庞然大物,有各种滚轮切刀和滚轴,像长抽屉一样的操作才,上面一个,下面一个。上面的抽屉短一些,呈四十五度角倾斜卡在滚轮上,下面的抽屉更长些,横放拖住滚轮,是主操作台,中间是挂面刀和拧面的圆轱辘子加把手。
最初几年压挂面全靠我们手工拧,拧了几年,父亲才又花钱买了个小电机,免去日日拧挂面的苦恼。
说起拧挂面,真是一种苦恼,忙的时候从天明拧到天黑,一家人轮流上阵拧,母亲总说这叫“歇人不歇马”。
最忙的时候是在春节前十天和正月十五前十天,年年如此。
从早晨,我们还没吃早饭,陆续就有本村或者邻村的人用橼子挎着面粉来加工面条,十来斤到二十来斤不等,有些人家还会加了豆面,压成杂面。于是,我们家就天天橼子挨着橼子,上午是白面橼子挨着白面橼子,下午就变成面条橼子挨着面条橼子了。
春节前压的面条供过年前后吃,正月十五前压的面条,基本都是闺女走娘家用的。老家有风俗,每年正月十六吃杂面,同时当日也是出嫁的闺女,走娘家的日子,以前没有什么好孝敬的,拿些面条或者蒸上锅馒头,就算礼品了。
记得当时我在读小学,正是贪玩的年纪,所以一个寒假,几乎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天天被困在家里拧挂面,内心着实苦不堪言。
母亲做好饭,让我们先吃,她就开始和面,我们吃完就可以先拧着,她再吃饭。
压面条和面要比普通蒸馒头和面更硬些,否则,压在挂面机上就会太湿而沾切刀。
如此以来,和面就成了最费力气的活,用一个大三盆(三号瓦盆),倒了面粉进去,取适量盐溶解在水里,然后边加水边搅拌,再用力揉搓。
母亲坐在小板凳上,面盆放地上,上身弯成四十五度,两只胳膊盖过面盆,左搓了右搓,前搓了后搓,有节奏地伸缩着,直搓到均匀为止。
把和好的面用瓢子挖到压面机上,左手用一个刮板不停地把面摁到挤压面皮的两个滚轮中间,右手不停地拧着轮子。
随着滚轮转动,面粉就被挤成连续不断的面饼了,“嘟噜嘟噜”从滚轮出口折叠而下。这时候,要尽快将折叠的面饼轻轻拉开,卷在下操作台末端的滚轴上,避免折坏或者粘在一起,要卷成两滚。
再把这两滚面饼合在一起,压成一条面饼,如此再压两遍,并逐渐调薄面饼厚度,面饼就越来平滑紧实,如白布一般,最后一遍要更薄些,在滚轮下方加上上面条切刀,切成面条。
切刀有宽刀,有细刀,有的人喜欢吃宽点的面,觉得更有咬头,就指定要宽刀面。
切好的面条,用竹子刻成的一根根光滑的小棍挑起,拿到天井外面,挂在专门挂面条的杆子上晾晒。挂满杆子的面条如一条条小瀑布,又像是白色帘幕一般,风一吹,轻轻摆动,像一幅天然的画图,装点了我记忆中的院子。
几只在旁边的成年老鸡,趁人不备,飞一般地跳将起来,偷啄一口面条,所以一般还要安排一个孩子专门打鸡,后来干脆就把所有的鸡都网起来了。
晾干以后,收起一根根小瀑布,摞在那条专门切割和包装干面条的长案上,再切成一段一段段的,整齐地摆放在各自的橼子里,等着主人来取。
最初加工一斤面条是五分钱,随着物价上涨,逐年增加,最贵到两毛钱一斤,从压面条开始,我们家抽屉里就开始不断零花钱了。
有时候大年三十早晨还有人会送面粉来,正月十五那天更要忙到很晚,对于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的孩子来说,真是“恨透”了这些过节还来送活的人,越是心理想着可千万别有人再来送,结果越有人挎着橼子送来面。
想着其他孩子都在外面玩,心早已飞出家门外了,干活时难免会带些急躁,言语和表情里也充斥着各种不满,但是还得坚持干完。
平日里,不给人家加工面条的时候,就自己压点面条,摆放在长案一侧,有散称的,有包装的,供应本村和邻村的村民。
记得当时挂面包装,是用一种深粉色的薄纸做封,粉色纸是很大的一张,要裁成红领巾的样子。面条是一斤一封,长一拃左右。
包装的时候,先用一张长方形塑料油纸把面条裹紧实一些,然后铺上裁好的三角纸,裹住经塑料油纸包扎的面条,用自制的面糊浆子,粘住两角,再把顶端的那个角拉下来,盖住粘好的两角,最后把塑料油纸抽出来,一封挂面就包好了,活像给面条做了一顶严实的帽子。
关于怎么裁挂面纸,还有段小插曲。
父亲买来成卷的大张红纸,但却不会裁,也没见过人家怎么裁,又愁着去打听人家怎么裁。冥思苦想,最后居然说是做了个梦,就突然会裁了。小时候觉得很是惊奇,梦还会教人裁纸,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买了挂面自己吃的人家,只要散称的即可,但是要送人或者送祝米的,就要封好的面条。
谁家新生了孩子,满月后有来往的人家,会送点礼品,老家叫送祝米。那时候一般是两斤红糖,几十个鸡蛋,再加几包挂面,现如今商品经济时代,大部分都送钱了吧。
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很少人会拿钱来买面条,都是端了自家的麦子来换面条。有时候父母不在家,我们小孩子就慢慢学会了称麦子,称面条,包括包装挂面,都不在话下。
后来父母又开始种西瓜,夏天卖西瓜,平时再压点挂面,再后来又开始养蚕,因为养蚕太忙了,就顾不上压面条了,那台服务了十多年的挂面机才终于歇下来了。
父母忙忙碌碌一辈子,干这干那,一刻不停,才勉勉强强维持家用。对普通的农民家庭来说,生活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但却是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