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与七次道歉‖文/朱荣宾

男孩与七次道歉

“今儿的风甚是喧嚣呵。”周楠撇着腔说。
“嗯,风是挺大的。”坐在一旁的小芸应道,随即紧抱双臂,缩着身子,显出一副害冷的样子。
秋风夹杂着屋外凌乱的声响猛地推开窗户,穿堂而过,窗帘被吹得飞舞起来。
此间位于某小区一栋居民楼的四层,屋子的主人叫端木娜娜,熟悉端木娜娜的人都喜欢直呼她为“娜娜”。娜娜刚毕业,初入政府部门上班,平日里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因而很快就得到了领导赏识,升了职。为了庆祝升职,娜娜准备了丰盛的饭菜,邀请几位好友来家里做客。好友们欣然而往。饱餐一顿后,此刻几个人正在畅快地聊着天。
“Waiter(侍者)·张,去关下阳台的窗子,Please。”娜娜对着张超打趣道,“将把手朝上掰就行。”
“凭啥是我去?”张超歪歪脑袋,脸上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就凭你是咱们几个里唯一的男生。”娜娜说。
“好吧,好吧,愿为女士们效劳....”张超回应时故意将“劳”字拉得特别长,怏怏地站起身去关窗子。
“来杯热咖啡如何,暖暖身子。”娜娜看向小芸和周楠说。
两人表示同意。娜娜转身进了厨房。
“对了,小芸,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你跟那个男生一起吃完饭,然后又去看了场小猪佩奇的电影?而且还是他选的?”周楠瞪大了眼睛望着小芸,眼神里透着仿若发现新奇事物的光。
“嗯,是他提议看的。”小芸回答道。
“天哪!这男生真是有够'成熟’的....关键在于妹子你还同意了,这真的是....”周楠惊呼道,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继续做出评价。小芸在一旁显得颇为尴尬,顿时满脸通红。
“看小猪佩奇有什么不好的,我和老公看电视的时候偶尔也瞧一眼喜羊羊与灰太狼呢。”娜娜将咖啡端到二人跟前,笑着说道。
“支持娜姐,看动画片就等于幼稚?谁还不是个孩子呢,偶尔回忆一下童年不挺正常的嘛。”张超也回到了座位上,边说着边掏出烟来放到嘴边。正要再掏打火机点烟时,被周楠一把将烟从嘴边夺过来,扔到桌子上。
“女士房间,严禁吸烟。”
“唉!跟你们女人吃饭真心不自由,当个Waiter我忍了,烟还不让抽!”张超抱怨道。
周楠不理会他,扭头对小芸说:“那后来呢?”
“后来我说要回家,他表示要送一下。没成想走着走着突然刮起大风,瞬间冷了起来。他见我穿着单薄,就脱下外套给我披上,然后把我送回了家。”
周楠眼前一亮,赞许着说:“唔....看来是我误解了,动画小子还是个暖男呢。”
“那绝对的,我百分百相信咱们这位淑女的眼光,”娜娜爽朗地说,“恭喜你遇到了一个好男人,小芸。”
小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张超接上说:“这算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相识了。再往后两人要是处的好,很快就能结婚,结完婚自然就会有孩子。唉,说到孩子呀....”张超叹了口气,仿佛身上压着很重的担子,“像咱这种有了孩子的人,最头疼的就是怎样管教孩子,那可真是心力交瘁哟。我那个三岁的儿子简直就是孙悟空转世,调皮的不行嘞!”
“确实是,每个家庭的重心几乎全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既要使孩子身体健康,还得教着如何为人处事,这些都是父母的责任,”周楠深有同感地说,“比方说我家闺女,跟你家儿子正相反,太过文静老实,我都怕她将来在学校里再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唉....”
“现在的坏孩子是挺多的。”张超言道。
“我曾经就因为班上一个男孩使坏,受伤住了院。”娜娜若有所思地说。
“啊?!这么严重的呀....怎么受伤的?”小芸惊讶道。
“说说看,娜娜。”周楠对好友的经历表示好奇。
风刮得更紧了。狂风摇动着窗子,似乎也想进来听听故事。
娜娜喝了口水,缓缓地说:“那还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有回上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自由活动,我跑去翻单杠玩....”
“你一个女生还会翻单杠?”张超打断道。
周楠白了张超一眼,冲他说:“女生怎么就不能翻单杠了?又不只是你们男生的特权。娜娜,别理他,你接着讲。”
“好。”
“等轮到翻第二个跟斗,我撑起上身,刚要翻时,突然感觉后背被人猛推了一下。我来不及反应,手一滑,朝前方倒栽葱一样摔到了地上——当场就把我摔懵了。庆幸的是没摔到头,左胳膊先着了地。我躺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老师看见了,立马将我抱去医务室。校医查看后说是胳膊骨折了,得上医院。于是老师连忙把我架上车,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我父母接到消息,没多久也都赶来了医院....后来得知是班上一个皮小子为了开玩笑故意推的我,他见闯了祸,自己也吓傻了。”
“这就叫玩笑开过了头,毛孩子毕竟不知轻重啊。”张超感慨地说。
“我父母对此很气愤,父亲去找惹事男孩的家长,想讨个说法。半天后,父亲返回医院告诉说已经和对方家长谈妥了。母亲问怎么解决的。父亲说对方愿意承担医药费,但被他拒绝了。他只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让惹事男生连续一周每天在早读时间站到讲台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为自己犯的错向娜娜道歉。对方家长同意了。母亲无法理解父亲的古怪想法,认为即使像连续道歉七天这样的惩罚,对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而言也根本不算什么,还不如医药费更实际,便开始埋怨起父亲来。父亲不再吭声,对母亲的责备也假装听不见。我当时还小,不懂得如何看问题,只是觉着父亲的提议很好玩。”
“说实话,我也理解不了。照理说应该让对方赔付医药费,出出血才对啊。”周楠脸上写满疑惑。
“或许比起钱来叔叔更看重男孩悔过的态度吧。”小芸说。
一旁的张超将身子靠到椅背上,双臂交叉,低头沉思了片刻,说:“娜娜,推你的男孩是不是叫周建文?”
“对,是叫周建文。因为那场意外,对于他的名字我印象很深....你是怎么知道的?”娜娜惊奇地望着张超。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张超说。
三个女生同时盯着他,等待之后的发言。
张超继续说:“本来我对他也不甚了解,因为上高中那会儿他一向沉默寡言,很少与其他同学交流。前年,我在街上偶然遇到他,就请他去喝一杯,他拒绝了,但最终被我硬拽了去。
“喝到半醉,他开始向我吐苦水。原来他一直过得很辛苦,没有固定工作,靠着干零活为继生活。后来我们又聊到从前,他说自己小时候性格很开朗,还有些调皮。只因小学四年级时发生了一件事,影响到他,之后才慢慢变得孤僻起来。
“我问是什么事。他叹了口气说:'我推倒了班上一个女生,致使她受了伤。女生家长要求我必须每天在班上道歉一次,持续一周的时间。班主任劝我父母不要答应,但我父母见不用赔偿医药费,觉着只是口头道个歉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坚持让我这么做。于是我就只好每天早上站到讲台前做检讨,向那个女生道歉。起先我想走个形式,像念课文一样说个两句就下来。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女生的父亲每天会准时坐到教室最后一排,板着张脸直到听我讲完才离开....’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哽咽着又说:'最后两天我几乎快要晕倒在讲台前。因为我实在承受不住了....你想想看,每天都要当着那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的面做检讨,而且是连续七天!那种痛苦我至今都不愿再回想。打那以后,班上同学纷纷嘲笑我,还给我起了个道歉大王的外号。几个平时要好的男生也都不和我玩了,他们觉着跟我在一起很丢人。慢慢的我变得自卑起来,开始封闭自己。或许正是从那时候起,向上的精神离我而去,往后的日子走起了下坡路....’”
讲完,张超扭头望向窗外。房间内一阵沉默。
“有些闷,还是把窗子打开吧。”周楠打破沉默说。
张超正想起身,娜娜率先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将窗子打开。风霎时涌了进来。她凝望着楼下一棵被狂风吹得直不起身来的小树,深深意识到父亲当年施行的“惩罚”究竟有多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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