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生辉‖文/刘之秋

纸上生辉

闺妇持刀坐，自怜裁剪新。叶催情缀色，花寄手成春。

帖燕留妆户，黏鸡待饷人。擎来问夫婿，何处不如真。

——唐·徐延寿《人日剪彩》

1、第一次上剪纸课，我心情复杂。

很久以前看过一篇有关剪纸的报道，写的是一位务农的老妇人，在劳作之余操持剪刀与纸张，见什么剪什么，剪什么像什么。看了她的剪纸，再看那些地上走的天上跑的活生生的事物，倒觉得象是刚从她的剪纸里走出来的。这种感觉如同庄周一觉醒来不辨人与蝶一样。

想象着老妇人盘腿坐在床铺上，就着窗前的亮光，凝神定气，运作剪子，剪刀下的红纸渐渐变成活泼泼的小鸟、哼唧唧的小猪和哞哞叫得小水牛，变成红艳艳的花朵、水灵灵的嫩叶，变成红松山峦河流……我就觉得剪纸是一门很神奇的技艺。平时很少动剪刀的我现在能有机会学习剪纸，这在我看来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走进剪纸教室，我既觉得新鲜，又充满好奇，还有点忐忑不安。

摆在桌上的剪刀和图样，并没有激起我下剪的欲望，反而令我变得毕恭毕敬起来。

老师先教我们折纸。把红纸裁成正方形，按对角线重复折叠三次。接着是修图样，依照描的直线修整齐。然后把图样放在红纸上，对齐折线，最后用装订机固定。

老师说，可以剪了！

我有点懵，这怎么剪？

“用剪刀尖沿着月牙的牙尖垂直插入，刺穿后按照线描图样剪。剪的顺序是先小后大，先内后外，先中间后四周。慢慢剪，一点一点地往前移。”

哦，原来是这样！按部就班，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积少成多……

我剪得有些吃力。剪刀不听使唤，艰涩地往前移动。偶尔看看别人，也都像憋了十二分的力气却不知往哪儿使的样子。再看看老师，她站在讲台上，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手中的剪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有人问：锯齿怎么剪？短实线怎么剪？

有人慌了：这么快！我月牙还没剪完呢。

“不要急。剪自己的，别管别人！”

老师的提醒起了作用。整个教室进入关机状态，只有“嚓嚓嚓”的剪纸声。我正埋头苦剪，突然听到老师声音：瞧，福寿图，剪完就是这样的。抬头见她把剪出来的团花图案贴在黑板上，我们看到三只展翅的蝙蝠，三个古老的寿字，围成欢喜的圆圈。大家啧啧称赞。老师微笑着鼓励我们：大家不用着急，慢慢剪，剪纸不是比速度，关键是要剪完，剪完了，打开之后都有惊喜。

打开之后都有惊喜？我一边继续艰难地移动剪刀，一边期待将会出现怎样的惊喜。

终于剪完最后一剪。我长舒一口气，慢慢地打开，一折，两折……全部打开，原以为会是一幅惨不忍睹的图案，没想到竟然也是三只蝙蝠，三个寿字，围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果然是有惊喜。不过，惊喜之余发现有两处处漏剪，蝙蝠的背部少了三根横纹，中间没有剪出花朵的形状。

2、    上百度科普一番，才知道我学的剪纸是折叠剪纸，属于最基本的单色剪纸中的一种。

《史记·晋世家》中写道：“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圭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成王把梧桐叶子削成玉圭形状送给自己的弟弟，说要分封他。后来便有了“剪桐封弟”之说。成王剪桐叶，剪的可能是叶子的外轮廓，那又属于剪纸的另一种形式，可能是剪影吧。

《木兰辞》中写到花木兰征战归来，脱去战袍，换回女装，“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那“花黄”就是一种用黄金色的纸剪成的装饰图样，可以贴在额头上，是古代流行的一种女性额饰。

唐代妇女喜欢贴花钿。“眉间常贴一钿花”，就是将剪成的花样贴在额头上。据说这种装饰起源于南朝。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寿阳公主，在正月初七这天与宫女们嬉戏累了，就在含章殿的屋檐下睡觉，恰巧几瓣梅花落在她的额头上，被汗水浸洇之后留下淡淡的花痕，三天之后才洗掉了，宫女们觉得很奇异，竞相效仿。这就是“梅花妆”（“寿阳妆”）的由来。梅花只有寒冬才有，在其他季节，爱美的女子只有剪花贴额了。今天的剪纸用途虽广，但古代妇女的这种美妆作用已经不具备了。

李商隐《人日》诗中有“镂金作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起晋风”的句子。剪彩，就是剪纸。诗中说剪纸是山西一带的风俗，而山西剪纸中的“团花”“全窗花”最有名。我小心翼翼剪的第一张福寿图就是团花。

宋代词人周密的《志雅堂杂钞》中有记载：“旧都天街有剪诸色花样者，极精妙，随所欲而成……有少年能手于袖中剪字及花朵之类。”文中少年不用眼睛，全凭手感就能随心所欲地剪出精致美丽的花样。想起我们的老师剪锯齿的时候也不用眼睛盯着，虽然觉得记载有些夸张，但还是相信那少年的技艺。

清代《保定府志》中也有类似的记载：石女，张蔡公之女也，有巧思，与人接谈，袖中细剪春花秋菊，细草垂柳，罔不入神……   这位女子一边与人交谈一边剪出生动形象的花草树木，可见其技艺高超。联想到我们的剪纸课，老师也是一边跟我们说笑一边悠闲地握剪，谈笑之间，“鲤鱼卧莲”“福禄绵长”等一幅幅剪纸就轻松完成。

剪纸成为全民性的艺术是在清代。当时的皇亲国戚日常生活都离不开剪纸，更别说普通百姓了。刺绣底样，礼品点缀，张贴印染等，都和剪纸密切相关。

3、经历两个多月的学习，我渐渐喜欢上了剪纸。最初坐在桌旁，内心会惴惴不安，唯恐剪坏。现在，那种浮躁的情绪已经消失，拿起剪刀的那一刻，竟然也能心生静气，运剪的时候也能言笑晏晏。

剪纸是一项综合活动。手、脑的协调一致，通过一把小小的剪刀在纸上得以体现。红尘世界的形象在大脑中积淀，灵巧的手指让坚硬的剪刀和脆弱的纸张达成默契，恰到好处：剪子在驰骋，在滑行，在迂回；纸在承接，在退让，在期待。终于，落剪的瞬间，色彩单一的纸张迎来了新生，并定格成灿烂的永恒。

那些剪出来的成品，不仅是图案花样，还蕴含着运剪人的深思熟虑和缱绻情愫。所以，剪出的图案才有了灵气，有了情蕴，有了生活的味道。

剪纸也是留白的艺术。红的实，白的虚。红的是你能认出的世界，虚的是你可以联想想象的世界。看那十二生肖里的猴子，红的是爪子，是须发；白的是仙桃，一颗鲜嫩多汁的仙桃，散发出饱满的芬芳。“财神（老鼠搬白菜）”中的小鼠，摆动着精灵般的尾巴，完全跳出了世俗观念里的害虫这一角色定位，显得活泼可爱，富有机智；白菜的茎有着温玉的质感，根须柔软飘逸，颇有“吴带当风”的意味；留白的花瓣则有着“一树繁花一溪月”的意境。

剪纸还蕴含着舍得的智慧。剪去一个月牙儿，便有了一片鱼鳞；剪去两个圆圈儿，便有了一双灵动的眼睛；剪去一组弧形锯齿，便有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彩翼。巧妙的删减，令平淡无奇的纸张有了丰富灵动的红尘韵味。

在剪刀之下，单调的红纸熠熠生辉，令人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