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 被国民党抓丁拉夫的亲身经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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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自惠/口述
民国廿八年(1939年)农历三月,伪保长杨茂堂要捉我去当壮丁(当兵),那时我未满17岁,并未达到应征18周岁年龄,恰恰有五六户包括他自家多口适龄青年却不沾惹。原因就是我家太穷,平时无钱塞“包袱”,加上我父亲是个一生没和人家吵过嘴,解放前连巫山县城都不曾去过的忠厚人。在那个社会,我家就成了天生的受压者。
那时我家六口人,就靠父亲和我为主劳动力种地为生,大部分耕地是租的地主的。要是我走了,家里的生活就更成问题。在这种情下,我的父母只好向保长求情,其实保长就是想卖壮丁肥私。那时巫山一个壮丁的行情是32匹家机布(匹长3~3.2丈,幅宽1.5尺),怎么说,我家也买不起一个壮丁。于是保长说是照顾杨发恒、杨发余、杨发科和我家四户合起来买一个壮丁,因为那三家都有满了18岁的男儿,每户8匹家机布。杨茂堂当时许诺,买了壮丁的户,等于有了人当兵,再也不去当民夫了。
可是,就在这年的冬月十七,天寒地冻,我正在屋侧坡耕地上耖苕田,保长杨茂堂在我家院坝边喊我回去有事。我放下锄头跑回家,一进门,保长说:“杨自惠,今天我送你去大昌听夫——背军米。”这犹如晴天霹雷。我母亲说,上半年才买壮丁,为什么现在又要去当夫?
可再说起些,谁理呢?我只好带上一双旧布鞋就跟着他走到大昌民夫中队部,他把我交了就走了。第二天我就开始运军米。我当夫不几天,比我早去的民夫何开华(家住起阳乡翠柏村,那时属官阳乡第五保,与我同属一个保)被放回家,他家和我家一样,贫穷、天良人,欠邻村地主黄干邦的债,地主逼着他卖田,黄干邦的儿子黄相臣正好是我们那个民夫中队的分队长,于是把何开华放回家立卖田契约,全保就我一个民夫了。
二区(解放后改为大昌区)是民夫大队,下有中队、分队、班,我所在的中队有100人,中队长名刘存古洋溪乡人、分队长黄相臣起阳乡人,我们那个班10名民夫,班长姓方,是个教私塾的先生,洋溪河人。方班长同样是从民夫中指定的,负责管、带、领交物资,只是不背不挑。民夫的任务,就是从大昌把军米、煤炭、蔬菜,主要是军米,运到太平山鹰眺岭交给驻军。全程120多里,从海拔140米到2600多米,八树坪以上60多里多是山间小道。那个季节,从川垭子以上近百把里的路程是雪地行军,每人背两袋100斤重,三天一个回合。我身体本来就单弱,背100斤重,脚上穿的满耳子草鞋套脚码子,不是踩着积雪,便是钉上梆硬的青光凌,一不小心,就会跌倒,又累又冷,我老是掉队,掉队一拢营地就挨军棍,被折磨成皮包骨。
一天,我们拢鹰眺岭,驻军要从民夫中抽人就地修造营房,我满以为松活些,就报名参加了。驻军当即把弯刀交给我,叫上山砍簝竹回来盖房,可山上的簝竹全身裹着冰,竹叶变成了鹤鹤咯咯的“响铃”,手冻得僵硬,用刀砍竹,一砍一蹦。于是我跑回营房向那个监督我们的驻军小头目要求,仍然回队背米,小头目眼看我小半天才砍回一小捆簝竹,气急了,就是两叵脚(方言,狠狼地用脚踢)把我打滚在雪窝里。接着用竹条抽打,嘴里直骂:“滚你妈的蛋。”好一阵我才爬起来,连跑带滚追赶原班兄弟。
这天,由于我的耽误,延迟了全班的回归时间,当天未赶拢大昌民夫驻地,走到洋溪河就深更半夜了,方班长是个慈心人,答应大家的请求,就在洋溪河他家附近投宿。第二天一清早赶到大昌时,人家都在吃早饭。驻在大昌的民夫大队长是个军官,问方班长为何昨天没赶到,方答“路上太溜,加上杨自惠病了走不动……”大队长不由分说,随着一声“立正”“把手伸起”的口令,接连三扁担打在方班长的手上,方班长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了出来,我也哭了,上前把手伸过去挨了两扁担,当时我就搐到地下,那个家伙才收手。我接着要求运煤,也许是他们见到我体质太单弱,不是装歪,便批准把我调到运煤班。
那个班的班长是部队长派来的一个兵,又狠又恶。我背一篓煤,虽然比两袋米轻20斤,但体积大,晃力大,遇上落大雪路滑,同样危险。有一天,从川垭子过去正下王麻子沟那段下坡路,脚一滑,跌倒了,把炭泼在雪窝里。那个兵就给我几棍,把我的右腿打了一个窟窿,至今留下了伤疤。当时,好一阵才把煤炭拣起来,拖着疼痛的腿,三步两打杵,好不容易把煤背拢鹰眺岭,随时担心死在途中。
腊月十七满一个月了,不见有人来替换,真叫度日如年。挨到腊月廿九,民夫队照样领运米、炭,不像有过春节的打算。那天晚上睡在楼上,想起父母兄弟饥寒交迫的苦境,想像家里明天团年就差我一个的苦楚,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原来我们这个班的民夫集中睡在古城沈家酢坊楼上,连粪桶也放在楼上,就地大小便,晚上不许下楼,大门锁着。鸡叫二遍了,大师傅(炊事员)开门进屋拿东西,我从铺上一轱辘爬起来,双手揪住楼口直着身子往下掉,、两脚正好踮在酢灶台上,慢慢松手下楼了,背篓、打杵、脚码、草鞋啥都没拿;飞步出门逃走,大师傅并未发觉。可是天落滂沱大雨,我不敢走正街大路,打着赤脚,冒着大雨,由街背后逃到蓝家寨踩水过河,经草鞋沱、杜家湾、官庄坝,又饿又冷,走一阵,歇一阵,在大石头或偏崖下躲一阵。大昌到我家35里路,我那天老走背道小路,边走边歇边躲,足足走了16个小时,晚上才偷偷进门。
一进屋,正在守岁的全家人,自然万分高兴,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中午团年剩下的饭菜后,说起逃跑回家,大家又犯愁了。便在灶屋楼上搁着几块木板,放上席子棉絮睡觉。白天把饭递上去我吃。如此过了两天。“墙有风,壁有耳”,正月初三保长杨茂堂知道了,上门追查,我母亲忍无可忍,与保长恶吵了一架。不吵不得了,吵了更槽糕,请人再三求情,给了杨茂堂三匹家机布,才算了结此事。
主 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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