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盛开处‖文/兮兮
茶花盛开处
一
阿茶回来的时候，一切照旧，门前堆放着大量没有清洗的脏衣服，座椅上随处可见的食品包装纸，厨房还是昨天做完饭的样子，剩下的食物经过了一宿的时间已经微微有些发臭，阿茶面无表情的将它们倒掉，洗手，做饭。
饭桌上父母再次提起了那户人家，他们出手有多么大方，一次性就买走了家里剩下所有的竹笼，他们家的儿子又懂事又聪明，哪家的女儿嫁给他可就享福了，要是有这么个女婿就好了，阿茶没有说话，只是把眼前那盘炒青菜吃了个精光。
收拾饭桌的时候，阿茶看着弟弟碗里吃剩下的鸡腿发愣，她最终坚决的把它们倒进了垃圾桶。
她做完功课后就马上开始忙家务，那些衣服再不清洗的话恐怕家里人都得穿着汗臭脏衣服出门了，她向来体面，实在不愿看到家人如此。这时的父母还在编竹笼，两人在电灯的昏黄灯光下忙的大汗淋漓，阿茶看到后为他们冲了茶水，安静的放在门口，没有进去。
她的一天结束了，明天大概也会如此吧。
二
今天的功课的确有些复杂，阿茶坐在座位上咬着笔头一筹莫展，周围同学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作业肯定有难度，他们索性也就不做了，慵懒的坐在旁边等她的答案，阿茶其实早就习惯了这种状态的，高中时期的孩子总是这样，就连她自己都因为太忙抄过好几次同桌的作业，也往往是在这种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个高中生。
但是没过多久，就有人轻轻拍着她肩膀说，你阿爹来了，叫你出去呢。
阿茶仿佛感觉到了心脏坠落的恐惧。
“阿茶，今天跟我回家吧，我给老师请假了，家里有事。”父亲笑着说。
“什么事……你，你等我收拾下书包吧”阿茶觉得没有必要问了，她走回教室打算好好收拾一下课桌，同学们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没有人问她，只是默默看她整理好所有的书籍，她把一本英文词典送给了同桌，那是她休息日做了半月工才买回来的。
刚刚踏出校园的门，阿茶就有些后悔了，她回头望向那扇已经破损的大门，低矮的教学楼，再过几天就可以高考了啊，她忽然自嘲的想，这样一个小县高中我坚持到现在有什么用呢。
家里难得的干净整洁，阿茶看的出来母亲用心整理了一番，饭桌上也很丰盛，鸡鸭鱼肉俱全，往时弟弟生日母亲也没有这么操办过，父亲也换上了一身浆洗过的新衣服，阿茶看得出来父母是真的很高兴。
这样，她也就高兴了吧。
那两位买走了所有竹笼的夫妻坐在桌前笑吟吟的看着阿茶，其实他们早就见过很多次了，只是阿茶从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不管父母和那对夫妻怎么暗示，她永远端正的叫他们叔叔，阿姨，除此之外再无二话。
坐在她身边的男性倒是她第一次见，她知道这就是父母口中懂事聪明的对方儿子，阿茶看着他憨憨的笑容，倒也不反感他，只是她实在想不出要对他说些什么，不知为何，到了此刻，她居然莫名的想起了剩下的作业，她很想完成它们。
阿茶不知道这顿饭吃了多久，只是恍惚的看见父母和那对夫妻把酒言欢，叔叔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玩具，弟弟开心的拿着它到处跑，阿姨拉着她试了好几身带来的新衣服，他们的儿子拖着一瘸一拐的腿给父母敬酒……
她的思绪飘回来时，人已经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窗前贴着鲜红的囍字，柔软的大红被褥被她坐出了一个坑，她叹口气挪了个地方，如若不是这房间没有别的椅子可坐，她一分钟也不想待在这张床上。
三
房间的主人很快拖着一身酒气进来了，阿茶知道父母没敢灌醉他，尽管她很想让父母灌醉他。
阿茶看着满脸通红的他感到害怕，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感觉的一种害怕，她甚至很想划烂自己的脸，或者，那扇墙。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只是下一秒她听到了一声惨叫，那不是她的声音。
“我撞到人了?”
她带着疑惑抬起头，只看到对方捂着胸口，眉毛拧成了八字。
阿茶有些害怕，她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门外那对夫妻焦急的敲门问她出了什么事，男生愣了一下后马上大喊:“我没事，不小心撞到了。”在听到父母走远后，他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拉着还愣神的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两人相对无言。
阿茶觉得不好意思，主动问他怎么样了，男生没有回答她，只是问了句:“你爹娘对你很不好吗?”
阿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思索良久后，她回答道:“也不是不好，只是，只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父母不好吗?他们没让她吃不饱穿不暖，没让她做个文盲，更没有让她挨打；父母对她好吗?可她从没穿过新衣服，只有母亲换下后并不合身的衣衫，她没有挨过饿，可也没有吃过几口肉，她没有挨过打，只有每天数不尽的家务活，其实，真的挺累的。
“只是他们以为自己对你很好，女孩子家不都这样，但其实不了解你，是吗”男生轻轻说到。
这句话让阿茶感到意外，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父母可能只想让她做一个收彩礼的工具，让她健康的长大出嫁就行，毕竟这里大多数居民都是如此，她并不是个特例。
阿茶没有意识到眼泪落了出来，一直以来她将自己压抑的很深，她很想读书，原本读完初中后父母就不想让她继续念下去，她用自己拼了命打工挣回来的钱交了高中学费，悄悄走进了高中校园，父母知道后却也没有过多为难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为她找合适的人家，经常会把她的照片带出去，又常让她见各种各样的人家，时刻准备着出嫁。
阿茶在恐惧中生活了三年，她怕自己某天回家就要穿上嫁衣被送去别人家，她怕某天老师会对她说你父母让你不要念了，她在这种恐惧中隐藏着自己，也慢慢和父母有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不是我想与你们隔离，只是我想保护我自己。
“我听说你学习还不错的，要是你考出去了就好了，学费可以申请补助的，还有奖学金，怎么也够生活了，再别回来了”男生突然镇定的对她说了这番话。
阿茶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他，她这时才认真注意起了她这位丈夫，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只是他终生都要拖着残废的腿，她看到男生眼中有着对外面世界的异样的光，电光火石间，她想明白了什么。
“不是只有你那么想的，其实我也想出去念书，我不想就这么当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但是我的腿，，，我没办法，我就只能自己在这边做点事，我也不想白活一场”
我不想白活一场。
阿茶几乎又要哭了出来，一方面她感动于遇到了一个和她想法一样的朋友，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父母收了他们多少彩礼，她不知道，在家乡这边，她难道要悔婚吗?那等于丢了父母的声誉，这种种一切都让她感到绝望。阿茶虽然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她想要走出去，但她又是个懦弱的人，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反抗。
“你该去试试的。”
阿茶看到他说这句话时放空的眼神，她想其实这是对他自己说的吧。她默默低下了头，这些年里她遭受的所有委屈扑面而来，父母不是不爱她，只是他们认为女孩就是在家做活长大嫁人就好，这不是她要的，她羡慕城市里的女孩子，她想读书，她想逃离这里的一切……
四
阿茶回到家时，父母愤怒的程度她早已料到，一向对她还算温和的父亲甚至抽出竹条狠狠打在她身上，母亲以泪洗面，一遍遍给对方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来接人，阿茶固执地抓着门框，她想自己绝不能回去了，一定要博一把。
父母安静下来后阿茶告诉他们她想去念书，如果她考的上大学，她绝不会走远，她会来照顾他们，她会自己挣学费，她将自己早已想说的话一股脑吐了出来，只是父母听完后，冷漠的看着她。
“你从婆家跑回来，这种事情咱们这里从来没有的，你丢了家里人，你想没想过小弟以后怎么讨老婆。”
阿茶心里感到来无法言语的冰冷，她终于明白了，这里的观念不是一两个人可以改变的，更不是她用自己的梦想就可以说服的。而在这一瞬间，她也更加坚决了。
“既然这样，我可以写欠条，你们不愿意退彩礼，我来退。”
“断绝关系的协议我也写好了，你们不必觉得生养我丢人了。”
“这是我去时你们给我的新衣裳，也给你们，我还不想穿嫁衣。”
阿茶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话，而父母震惊的看着她，即使如此，母亲还是固执的说，你嫁了人，怎么可以乱跑。
“我没有嫁人，你们也知道我还不能领结婚证不是吗”
“阿爹，阿娘，谢谢你们生养了我。”
阿茶最后收拾好了行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阿茶回学校的路上开满了茶花，这是花期最长的花种之一，一直从去年冬盛放到了现在
只是阿茶从来没有放下心来看看它们，那样顽强熬过了寒冬直到现在的它们，阿茶突然觉得这些年自己错过了太多，要是早点清醒过来再坚决点就好了，不过还不晚，茶花依然盛开，一切都来得及。
阿茶走进教室时，看到那本英文词典安静的躺在她桌上，一堆整理好的试卷还散发着油墨香。
“赶紧过来做题，今天的题也很难”
“好，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