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归处‖文/纳尼
何处是归处
2000年6月,南方某个乡镇里雨水肆虐的从天上往地下砸,伴随着阵阵闷雷响起,草丛里和雨水混合的清新味道猝不及防的占据了人们的鼻腔,田坝里的牛蛙也成群的叫唤起来,一时间世界嘈杂一片。乡间小道上来往的行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雨搞得手忙脚乱,刚刚下班出厂的工人,急忙跨上放在门口的自行车噔了起来,一只手拿起斜挎在身上的背包遮在眼睛上方挡住迎面打来的雨水,穿着灰布棉鞋的小姑娘也小心翼翼的掂着脚尖从路边的屋檐下躲雨走过,但下意识皱起的眉头和时不时望向天空的眼神透露出她的焦急。在这被雷雨搅得火急火燎的场景里,只有蹲坐在小卖部台阶一隅的两个老汉显得格外突兀,似乎存在于脱出这现实的另一个空间,连带着身后的小卖部也多了一丝绝离烟火的气息。
两个老汉虽然都蹲坐在台阶上,但两人各自在两边,其中一个倚着台阶旁的石柱尽力的向里缩着但又怕越过门店的地盘遭到老板的驱除,不安的模样倒显得有些局促,作为在这个乡镇里行乞了几十年的老乞丐,他深谙这个屁大点儿地方里的行乞之道,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是挣取同情心的好手段,但千万不能碍着人们的眼,否则那人即便上一秒端着的是观世音的慈悲下一秒就会对你露出阎罗的凶狠,特别是对外来的异乡人,乡里人更为戒备。但他自认为自己过得还算聪明,懂得看人脸色,少挨了别人许多打。因此对着新来的乞丐,他总免不了多提拔几句。可他那看不出颜色的补丁破袍和不齐全的手指总教人难以信服,反倒更像是个说着满嘴胡话的破落子惹人鄙夷。老李混浊的眼珠子骨碌骨碌的转动着,时不时抬头看看雨幕又时不时偷偷扫视着旁边一样蹲着的兄弟,他下意识的认为那个老汉也是个乞丐,这也怪不得他。披肩打结的枯黄头发在被雨水打湿后黏在脸颊凸出的颧骨上,可以搓出泥丸的脖颈上紧贴着余下的长发。旧式的长袍马褂不合身的穿在身上倒像是从哪儿捡来的,从凹陷的脸颊上来看估计那袖袍里藏着的手比自个儿还要干瘪,这让老乞丐不免有些触动,这个兄弟看起来是比自己要年长些,可这混得也实在太让人心酸了。本打算凑过去搭谈几句,但余光撇到他放空的眼神,不禁心下一紧。心里暗自打鼓,后怕的想到:“我滴个乖乖,这家伙眼神咋这么渗人,吓死人了,老汉我还是不去乱掺和好了。” 于是更加的向里缩去想要拉出更大的距离。
老汉的眼神勾起了老李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那时他家在自己村里还算富裕的一户,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切都变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外乡人将他家洗劫一空,还给你家里每人一刀,老李命大,砍他时用手挡了一下,登时吓昏过去才逃过一劫。可至此以后,这一切终究是变了。老李不愿再回忆起这些血腥记忆,逃离了家乡,最终流落到了这里。
夏季的雨水总是来势汹汹而又雨意绵绵,从中午下到傍晚愣是没有停下的趋势,老李不敢离开,这雨水把脚下的土地冲刷得异常松软,一脚踩进去都不知道会陷得多深,天色又渐渐暗下来了,他决定今晚在这门口蹲睡一晚,所幸的是,小卖部今天早早的就关了门,他倒也不怕被赶走,心下更觉是个好办法。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全面暗了下来,雨势也渐渐小了,可地上的积水却依旧深不见底,此时周遭只剩下成群的牛蛙响彻夜幕,月亮也在不知不觉中露了出来。弯刀似的半月闪着清冷的银光,搭配着薄薄的雨幕,显出几分空灵的意蕴。乞丐被眼前的景象抚慰得有些舒畅,原本紧张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便也放松的向旁边打量着,他实在是很好奇。旁边的人一整个下午就直直的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一动不动,雨势大了些也不往里躲,直直的任雨水往他身上砸,活脱脱的像尊雕塑,可眼里透出的冷光倒总是无法令人忽视。但现在老李对他的好奇已经胜过了恐惧,老李想了想,便蹭到了他旁边。老李微微咳了一下然后开口道:“老兄,你今晚打算在这过夜吗” 那人像是被什么惊到一般,抖了一下,收回了望向远处的目光,僵硬的回过了头,望向乞丐道:“我…我,等一会就离开”磕磕绊绊的开口和拗口的发音像是许久没说话了一般生疏。回答完后,老汉又把眼光放向远方,一切又再次陷入了寂静。乞丐忍不住又开口问到:“兄弟,我看你这一下午都盯着外边看,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么,我看你
都不带眨眼的。” 老汉这回没回头,只是慢慢的回答道:“有意思,我、不知道、他们,都要,赶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同我们,一起避雨。” 乞丐听了有些想笑,这个老兄莫不是脑壳子出了问题,下雨了不回家干嘛非得跟我们两个乞丐窝在一处,又不是像咱们这个没有家可回的人。但他还是回答道:“他们都赶回家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娃娃家里都有人等着” “家?”老汉错愕的转过了头,像是从未听过一般眼里透露出疑惑。乞丐突然噤了声,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脑子里无数个念头闪过,他试探的开口问到:“老兄,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提问让老汉皱了眉,他像是艰难的回忆了片刻,不确定的开口道:“做什么……之前,有人说过,我是个杀人犯” 老乞丐吓得瞪大了眼睛,不自觉的向旁挪了几步,忌讳的望了望老汉。这时,他看到老汉眼里流露出受伤的神色,不同于之前的渗人,疑惑,而是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哀伤。老汉缓缓开口道:“之前,我一走近,别人也都这样看我。大家,好像都厌恶我,我其实不知道,是不是,但我从山脚下醒来,走到村里,一到村口,就有人对我喊着,杀人凶手,他们骂我是个…没人性的杀人犯,说我不配回来……” 说到这时,老汉停了停,又开口道:“但我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我…不记得我做过什么,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说完望了望乞丐便又把目光投向无边的夜色。雨已经停了,牛蛙的响声也渐渐变弱,老李望了望月亮,他觉得有点冷,一只手摩挲着已经断掉了几根手指的手背,他什么都没说神色痛苦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雨彻底停了,老汉起身的动静扰乱了老李的思绪,他看着老汉离开的背影想问问要去哪儿,但终究还是一言不发,直至老汉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到。老李低头看着自己的断指,沉默许久,突然手背上感到一阵凉意,老李抬头看了看天,又突然回过神来,摸了摸眼下的湿润,苦笑着摇头道:“前尘往事,我们都没了家,罢了,罢了……。”周遭早已没了声响,牛蛙的叫声已经停下,此时只剩下老李沧桑枯涩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老李的眼前闪现的是老汉离开时,一脚踏进水里,一深一浅艰难前进的模样,都是在生活里苦苦挣扎的人,老汉过得并没有比自己好,他,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