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花卉笺赏

公元一九一六年，岁次丙辰，六月，时年七十二岁的吴昌硕以其纯熟的大写意技法，画了小幅册页十二开，幅面各长二十三厘米，宽十三厘米。册页一般都在一尺以上，如此小幅，不多见，故而“小”就成了这套册页的特点。

缶翁画大写意，笔酣墨饱，气势纵横，纸幅大些，方便挥洒。此番画七寸小幅而不见局促，足征其功力之老到与技法之精熟，已然不拘于画幅的大小了。古人论书法，有大字须紧凑、小字须宽博的说法，不论擘窠大字、蝇头小楷，都须操纵自如，不违法度，讲的也是这个道理。缶庐弟子王个簃在册页所附的题跋里，拈出了“小中见大”四字，虽未离题，但并没有把技艺精熟超越大小的这番道理说到点儿上。画幅有大小，观赏分远近，此中道理，自非一言可以说尽。

册页画出不久，上海涵芬楼选择了其中八幅，按照原来尺寸，木版水印，制成了一套小画笺，投入市场销售。涵芬楼是商务印书馆的藏书楼，两个名号，实为一家，商务影印善本，制作笺纸，多用涵芬楼的字号。这八幅一套的花卉小笺印得相当精美，再现了原作的风神气韵。

这本小册页的原件，现归杭州西泠印社收藏，二〇〇五年，该社编印了一本藏品选集，取名《金石之韵》，其中恰好收录了这本册页，照原尺寸、原色彩印了出来。现在我们把它引用过来，缩小尺寸，一来供大家欣赏原本画册，二来也建议有兴趣的读者不妨借此玩个“游戏”，试试自己赏画、选画的眼光。

涵芬楼制笺所裁汰画页

从这十二幅里选出八幅制作笺纸，涵芬楼的编辑裁汰了杏花、藤萝、牵牛、山茶，您认为恰当吗？可不可以调整一下？这里面有一个什么样的画适宜用作画笺，什么样的不太适宜的问题。一般说来，位置经营得比较饱满，中宫或实或虚、对角有呼有应，写上字迹也容易匀称得体的画幅，才是适宜“入笺”的。如果承认这个一般性的标准，那么，举个例子说，杏花一幅似乎不该舍弃，而无叶兰花则似乎不该入选。因为前者完全符合笺画的要求，而后者却用画树木枝条的方法去画花茎，两枝纠缠，无啥好看。当然，留八去四，还可以有多种不同的取舍，您如果有兴趣就自己判断一番吧。

下面举出四幅，照画笺的尺寸、颜色，逐一略作评说，供读者参考。

吴昌硕桂花画页与相应画笺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唐人宋之问的诗句）八月桂花开时，清香幽远，沁人心脾，称为“天香”。画中桂花，可惜无香，却能勾起人们这种美好的联想。册页中的这一幅，当是最为招人喜爱的。

缶翁几笔勾勒，画出了桂树枝条的不同长势，上下左右都有穿插，交错有致，繁而不乱。枝条的弯度也各有不同，变化虽然细微，却能于柔韧中显示生机，画出来的是鲜活的枝叶与花簇。此幅画笺的色调非常淡雅，浅灰的枝条，淡青的叶子，把黄花衬托得格外靓丽；浅绛色署款、朱红色印章，又使画面上的色彩丰富起来。写意笔法流畅自然，匠心独运不着痕迹，确实称得起是一幅佳作，而不必以大小论了。

前几年，某家报刊登了一篇介绍花笺的文章，曾选用此幅作为题图，可见共赏者并不乏人。

吴昌硕栀子花画页与相应画笺

古人描写栀子花，爱用一个“肥”字，韩昌黎有“芭蕉叶大栀子肥”的诗句，顾太清有“花肥叶大两三枝”的词句，“肥”字有点独特，颇能引人注意。吴昌硕画栀子，也抓住了“肥”的特点，突出了它的饱满与粗壮。枝条叶脉用的是“大篆”笔法，富于力感，且有“金石气”——这正是缶翁花卉的一大特色，在此小幅中照样得到了体现。白色的花朵足够肥大，点以红蕊更是醒目。为了表现“花肥叶大”，一枝两朵就占了幅面的一半，足够突出的了。

为了经营位置的需要，在幅面的左上部写了一段题识，其文曰：“蜀主孟昶院中有红栀子花，今无此异种，如画之鲜，不为怪。”孟昶是五代十国时期的第二任后蜀国主，据蜀地，都成都，苟安一时，是一位豪华奢侈追求享乐玩闹的亡国之君。孟昶的妃子费氏花蕊夫人，是一位才女，曾效王建作宫词百首，后蜀亡，有诗云：“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竟然以此赢得了名声。此幅画笺的题识中标出孟昶，使人联想花蕊夫人，于是便增添了一点历史兴亡的感叹，画面的内涵也就更丰富了一些。但是，题识中说的是孟昶宫苑中的异种的红栀子，画出来的却是白栀子，这个差异是怎么回事，笔者尚未能作出解释。

除绘画外，吴昌硕于书法、篆刻亦是开宗立派之大师，此幅之款识字迹是他独具特色的小行书，所钤“老缶”一印，也足以代表他的篆刻风格，“三绝”、“四绝”之誉，竟然于此小幅画笺中见之！又，“涵芬楼制”的印记，安排的位置极巧，在右下底角，恰好填补了枝叶留出的那一小块空白。

吴昌硕枫叶画页与相应画笺

秋山红叶，是一道绚丽的风景。“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杜牧的诗句脍炙人口，作出了秋叶之“红”胜过春花的评判，同时，似乎也带来了一点儿误会，认为红叶就是枫叶。其实，经霜变红的，不只是枫叶，槭、柿、栌等树木的叶子，到了秋天也会变红。缶翁这幅红叶，画的就不是枫树，这一点，首先应该分辨清楚。

这幅红叶，画得相当漂亮，其特点，仍然在于笔力的劲健与构图的巧妙，前者不待多言，一看枝条叶脉自可明了，后者则须略说几句。经营位置，它的核心与关键，全在一个“力”字，要用“物理”的眼光，找到画面的平衡，才能取得沉着稳重、匀称谐调的效果。此幅描绘重在右侧，枝叶非但下垂，而且还要向左回绕，从“力”的角度看，这一侧的分量就沉重了。怎么压住它呢，缶翁处理左侧粗枝，显示了他的独特与巧妙。无须特意地加粗，反而大胆地向上提起，似乎悬空，把位置 让与了画面底部向左折过来的叶子。这样安排，好比是走了一步险棋，怎么取胜的收场呢？全在结结实实的“苦铁”二字寡款和朱色方形的“龙”字印章，这么一“压”，全幅都稳定了——这就叫艺术大师的匠心独运。

吴昌硕梅花画页与相应画笺

上图题作“赤城霞”，画的是红梅。如果径题“红梅”二字，那就成了“看图识字”，是会贻笑大方的。“赤”字表示“红”，意思不变，由之而联想到了赤城山，古书记载该山“土色皆赤，状似云霞”，恰好借用这个故事题作“赤城霞”，既含蓄又切题而且富有意味。

梅花开时叶未生，入画的都是所谓“干枝梅”。此幅所画是一大一小两根主枝，大的偏上，向右倾斜，小的偏下，居大枝之右，而其下方的小枝却向左伸去，其间的交错颇具巧思。缶翁所画梅枝，苍劲槎枒，须得用“老辣”二字方能略表其风神，其间的金石气韵自是充溢于笔端的。画幅的中间部位，枝密花繁，显示了“中宫”的饱满，右上角略疏，细枝向右伸展穿插，生动自然。款识放在左上方，制笺印记在右下角，使得全幅构图稳定妥帖。

——摘自《花笺图说》，王双启著

（百花文艺出版社2015年出版）

今百花艺物坊依据此册页，制成“吴昌硕花卉笺”，含缶翁花卉册页全画十二种，并附王个簃题跋。分为精装（120枚）、简装（12枚），百套限量供应，现已于微信小商店展开预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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