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无棣古城前世名称寻踪
山东无棣古城前世名称寻踪
——从秦琼与孙宣雅战“海曲”谈起
刘玉文
今山东无棣古城,形成于商周,发展于隋唐,繁荣于明清。史籍中记载的今无棣古城曾是宋、元、明、清民国及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无棣“县城”;五代后周及北宋治平元年(1064)前为“保顺军”军城;保顺军城之前是“保顺镇”镇城。
保顺镇,五代时期被称之为“保顺旧镇”。 “旧镇”一名始见于《太平寰宇记·卷六十八》:“保顺军,本沧州无棣县之保顺镇。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建为军,以旧镇为名。”五代时即被称为“保顺旧镇”,其名似不产生于在当代,理应为唐代镇名,否则不能称其为“旧”。唐代之前其名若何,至今不甚了了。
近来翻阅《魏书》《北齐书》《隋书》等史料,偶有所得,发现无棣古城前世之名,有蛛丝马迹可循,顿生寻踪念头,遂有本文。
先从无棣县旧志记载的一处著名古迹——“豆子䴚”说起。䴚 拼音gǎng, 即古盐泽也。关于“豆子䴚”的地理位置,史志记载不尽一致。
1、康熙九年版《海丰县志·古迹》与《读史方舆纪要》载:“豆子䴚 ,在海丰县(即今无棣县)东北(南),故盐泽也。”最早记载豆子䴚在无棣县的资料。
2、唐·李泰《括地志》载:“自渤海至平原,其间滨海煮盐之处,土人多谓之豆子䴚。”豆子䴚不限于无棣,渤海郡至平原郡境广斥的滨海地区,惠民县(厌次县)及阳信县一部曾属于平原郡。
3、宋·欧阳修《资治通鉴·隋纪六》:“平原(郡)东有豆子䴚,负海带河,地形深阻。”豆子䴚滨海且有黄河环绕,其位置在黄河入海段以北的滨海地区。
4、宋元·马端临《文献通考·舆地三》:“渤海,唐县……有秦蒲台、豆子䴚。”唐垂拱四年(公元688年),析蒲台、厌次地,置渤海县。故治在今滨州市滨城镇旧滨城东20公里处。
5、现代《中国农民战争史论文集》(赵俪生、高昭一编著 1954年版)云:“豆子䴚在今山东惠民境,与无棣、阳信二县连界。”该定位具体准确。
尽管上述记载不尽一致,但可大体确定豆子䴚,位于今沾化、无棣、阳信、惠民、滨城区之间至渤海之滨的一处芦苇茂密、不规则形的、广斥的沼泽湿地。在上述县区内,从至今以灶(皂)户为名的村庄,或可供参照。
自东北近似画弧向东南,依次为:沾化县的灶户信,无棣县的灶户张、灶户王、灶户杨;阳信灶户董、皂户张;惠民县的灶户李、王皂户、皂户杨、皂户王;滨城区的皂户王、皂户郭、皂户张、皂户赵等,把这些村庄连线,就得到一个近似弧形翻转的大写字母“C”,这些村名可能稍晚,但仍然可勾勒出一个开口向东、向西深凹的大海湾,或可隐约端详出当年豆子䴚的倩影。
“豆子䴚”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南北朝时代强人常出没于此,隋末几支农民起义军也以此为根据地,其中的一位英雄人物就是拥众十万、自称齐王的孙宣雅。《隋书·炀帝纪》载:大业九年(613)“渤海贼帅格谦自号燕王,孙宣雅自号齐王,众各十万,山东苦之。”
孙雅宣义军的根据地就在豆子䴚。《中国历史纪事年鉴》记载:“大业九年三月,渤海(今山东阳信)人孙宣雅起义,以豆子䴚为根据地,众至十万,自称齐王。”《北史·卷八十五·张须陀传》记载:“时贼帅王薄北连豆子䴚贼孙宣雅、石祗阇、郝孝德等,众十余万,攻章丘。须陀大破之,露布以闻。”《隋书· 卷七十一·张须陀传》:“(王)薄收合亡散,得万余人,将北度河。……连豆子䴚贼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众十余万攻章丘。”义军联合攻打章丘被齐州通守张须陀打败,孙宣雅率部回到豆子䴚继续发展壮大,坚持斗争。
以豆子䴚为基地的孙宣雅,竟然与齐州历城的秦叔宝(秦琼)还有过“交集”,这就是本文寻踪的依据。
《旧唐书·卷六十八·秦叔宝传》记载:“秦叔宝,名琼,齐州历城人……从通守张须陀击贼帅卢明月于下邳。……又击孙宣雅于海曲,先登破之。以前后累勋授建节尉。”
古时攻城,最先登上城头的人谓之“先登”。 秦叔宝与孙宣雅战海曲的这段文言文,意为“秦叔宝与孙宣雅在海曲进行战斗,秦叔宝第一个登上城头,攻破海曲城。(朝廷)以其前后的功绩提拔秦叔宝为建节尉。”
秦叔宝与孙宣雅战海曲先登立功,受到朝廷封赏,说明海曲之战规模不小,也证明海曲城是一座相当高大坚固的城池。海曲城必然是孙宣雅的根据地豆子䴚岸边的一座城池。其将具体位置,可通过《中国史稿·历史地图集》中的一张“隋末农民起义”地图和“隋代渤海郡地图”相互印证来定位。
【《隋末农民起义》地图】
【《隋末农民起义》地图·局部】
【孙宣雅义军基地位置图】
在这张《隋末农民起义》地图上,准确标定了“渤海郡”郡治的位置,隋代渤海郡治阳信,其时阳信县治位于今阳信县城西南5里的“城子务(坞)”俗称“城洼”,距今无棣古城30余里,孙雅宣的根据地位置标注在渤海郡治之北、豆子䴚的北部边沿。
【隋代渤海郡地图·郡治在今阳信县城西南“城子务”】
《隋末农民起义》图(《中国史稿·历史地图集》)与“隋代渤海郡地图”(《中国历史地图集)相对照,就发现隋末“海曲”城的位置,尽管两张地图的比例尺不同,但基本与今无棣古城(红色方框内,褐色“无棣”二字)位置大体相重合。由此可断定,今无棣古城,就是隋代的“海曲镇城”。
镇戍之设始于南北朝,北齐(即高齐,550-577)完善,分上中下三级,隋唐因之。《唐六典》记载:“镇将、镇副掌镇捍防守,总判镇事。戍主、戍副掌与诸镇略同。”“(刘)宋、(北)齐已下至隋,皆有其官,皇朝因之。”隋代镇也分上中下三级,是军事设置,镇略高于上县,所以海曲镇的城池应比一般县城要高大坚固。
隋代的海曲镇,可能也是“皇朝因之”,而沿用北魏高齐的设置之名。海曲镇置镇时间段或可追溯到东魏、北齐年间。
无棣所在的渤海郡(沧州)曾是南、北朝“拉锯战”争夺地带,又是盐业重地,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所在,又有“高齐(北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的豆子䴚,符合设置军镇的外部条件。北齐开国皇帝高洋之父高欢,就命令傍海诸郡煮盐,以赡军国。《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八》载:“ (高)欢命诸州滨河及津、梁皆置仓积谷以相转漕,供军旅,备饥馑,又于幽、瀛、沧、青四州傍海煮盐,军国之费,粗得周赡。”《隋书··食货》载:“天平元年(534),迁都于邺……于沧、瀛、幽、青四州之境,傍海置盐官以煮盐,每岁收钱,军国之资得以周赡。”
天平年间(534-537),恰好有一位父子二人都做过平原(郡)相的大臣叫辛子馥,他奏请在邹平长白山及附近要害地区设置镇戍。《魏书·辛子馥传》:“子馥,字元颖,寻除平原相。子馥父子并为此郡。天平中……(邹平)长白山连接三齐瑕丘数州之界,多有盗贼。子馥受使检覆,因辨山谷、要害,宜立镇戍之所。……朝廷善而从之。”辛子馥与其父辛穆都担任过平原相,对“平原郡东的豆子䴚”的治安环境必然了如指掌,辛子馥受奉旨各地检覆,定然不会忘记长与白山一河相隔豆子䴚。隋末王薄在长白山首举义旗,格谦、孙雅宣据豆子䴚称王相应,联合反抗朝廷,就证明了辛子馥的远见。
据《资治通鉴》记载:“豆子䴚,负海带河,地形深阻,自高齐(北齐)以来,群盗多匿其中。”高齐天保七年(556 年) 废厌次,并入阳信县,治马岭城,(在今惠民县何坊乡境),章武并入高城县治大溜里(今黄骅市旧城村),高城至阳信其间沿海200余里没有城镇,今无棣古城所处地段位于其中间,且地势高敞、形势屹然,俯临豆子䴚。若在其间的在豆子䴚沿岸设置军镇,今无棣古城这块风水宝地当为首选。1982年无棣古城附近于何庵村出土北齐汉白玉佛造像七尊,其中纪年铭文有北齐天保五年(554年)及天统三年(567年),2009年附近的韩家村又发现北齐出土石佛造像一尊,这些文物的出土,也为北齐年间的城镇存在提供了佐证。没有附近城镇依托,没有众生布施供养,寺院就会断了生机,寺院多与城镇信众共生共存。
在豆子䴚置镇,名之曰“海曲”,与当地海湾地貌有关。《辞海》:“海曲,犹海隅。指濒海地区。“ 晋陆机《齐讴行》:“营丘负海曲,沃野爽且平。”此处“营丘”代指齐国。《史记·货殖列传》云“太公望封于营丘。”《史记·周本纪》云“封尚父于营丘,曰齐。”即此意。“营丘负海曲”即指齐国背靠海曲。海曲即海隅,《吕氏春秋·有始》:"何谓九薮……齐之海隅。"《尔雅.释地》:"齐有海隅。"郭璞以 “海滨广斥”为解。东汉高诱云:“海隅,薮也。”齐之海隅,系指海滨广斥多草的湖沼、湿地。清·郝懿行(1755—1823)《尔雅义疏》云:“今自登莱之黄县掖县以西,历青州之寿光乐安以西及武定之海丰(今无棣县)利津之北,延袤千余里间,皆海隅之地。”薮,古指生长着很多草的湖泊,也指有草无水的沼泽。豆子䴚地貌恰与泽薮地貌相符合,高齐在此置镇,名之曰“海曲”,乃是源于“营丘负海曲”之典故。
顺便说两句,西汉曾在今日照市海滨置“海曲县“,王莽时废,东汉置西海县。“营丘负海曲”的春秋时代,今日照市,属莒国(东夷大国),其地不属于太公之姜齐,所以秦叔宝“击孙宣雅于海曲”与今日照市毫无关联,况史志中也没有孙雅宣到东海日照活动的记载。
“海曲镇”更名为“保顺镇”的时间,当在唐初今无棣大觉寺落成之后。唐贞观年间朝廷敕建大觉寺,造十三级浮屠,规模为齐鲁之首。
唐太宗第五子齐王李佑,在贞观十七年造反,失败后有人建议他裹挟民众入豆子䴚为盗。《旧唐书·太宗诸子》记载有人“劝祐虏(临淄)城中子女走入豆子䴚为盗,计未决而兵曹杜行敏谋将执祐。”说明豆子䴚,在唐贞观年间仍是强盗出没之地,加之皇子造反,影响齐地社会安定,让朝廷有所忧虑,兴建大觉寺的目的就是教化民众,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保佑众生吉祥如意,万事顺遂。将大觉寺所处的“海曲镇”更名为“保顺镇”——变“曲”为“顺”,可谓顺理成章,顺应民情时势。唐代的“保顺镇”历经兴废,逮至唐末五代之时,便成为“旧镇”了。后周在无棣县置军(如下州)时,即以保顺旧镇为名,于是名之曰“保顺军”。
山东无棣古城的建城年代,不会晚于东魏天平年间(534-537),距今约有一千五百年的建城史。
成王赐太公履“北至于无棣。”管子曰:“地之不辟者,非吾地也。”“土地博大,野不可以无吏”“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管子·修权》)“北至于无棣“这句话,是齐桓公伐楚时管仲亲口对楚使说的,管仲岂能忘记在广阔的北鄙无棣“地之守在城”。 “无棣古城形成于商周”不为虚言,建城起始年代久远,始于何年何代,尚需继续从浩繁如海的史籍或考古挖掘中去寻觅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