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许光辉/长乐街上长乐人 / 开普饭

长乐街上长乐人

作者：许光辉

我是在汨罗农村生活过20年、市乡两级工作过20 年，40岁后才客居岳阳的汨罗人。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长乐、新市、河市三个地方是“街上”，很想到街上去看看。

后来长大了，同长乐人、新市人、河市人在一起，司空见惯，也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是汨罗人。觉得长乐人颇有些不同，是因为饭局。长乐人爱邀长乐人吃饭——基本上是清一色长乐人的那种，或家宴或餐馆。这种聚餐不带功利，完全是享受生活，置身其中，却有些别样的感觉。

吃饭是要喝酒的。长乐人爱酒，由来已久。有自酿的白酒，更有久负盛名的“长乐甜酒”。长乐人喝酒不叫喝酒、也不叫吃酒，干杯也有，但不强求自己也不强求别人，而是说“来，抿口酒”或“来，抿点酒”。抿是用嘴唇沾着酒，一个抿字，极具长乐特征。慢慢来，不要急的那份闲情逸致尽显其中。我一生与酒无缘，一点也喝不得，所以怕上席面、怕敬酒。与长乐人共餐，很好，你可以看着别人饶有兴味地饮着、品着，自己却没有要敬、要回敬的压力。

朋友们在一起吃饭是要说话的。话题是什么？长乐人说的都是闲而有趣的话。那回在河里玩水，那回钓了条什么鱼，那回谁与谁为什么事打了一架，那回在哪里唱戏，那回谁和谁做过什么样的恶作剧……这便是话题的全部。一阵阵的笑声，一句句的补充，一回回的辩白，尽是乐在其中、其中有乐的人和事。偶尔也说年少时朋友、同学到现在的天南海北、天各一方、相见时难，念谁想谁见过谁，多是情深深、意朦朦的。就是局外人，听起来也蛮有味，跟着乐。

长乐人是以长乐街为荣的，这是深入骨髓的爱。长乐是一块文化厚重的土地，据境内出土文物考证，最迟在9000年前就有先民繁衍生息。南朝时(公元504年) 为古岳阳郡治，迄今有1400余年历史。境内人文传说众多，古迹不少，语言特色明显（韩少功的《马桥字典》便是明证）。从生产到生活，有整套自己的东西，他们也乐意传承。仅是近几年，余耀宗、陈太初、薛松林、周开卷等一批老人，就先后整理出版了30多种书籍。长乐的人文、长乐的故事、长乐的传说、长乐的诗联、长乐的礼仪……一套套的，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赞不绝口、深以为奇。仅是那些长乐的儒礼应用韵文、新民歌，就可以让你唱个三天三夜不歇气。

长乐街的故事会，是列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它起于隋唐，盛于明清，上世纪80年代达到顶峰。它表现爱情与忠奸，渗透幽默与讽刺，显示技巧与新奇，传递友谊与祝福，祈求吉祥与和平，一年年演绎，一代代传承，技艺越传越精，故事越传越多，影响越传越远。它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是因为长乐故事会分上市街和下市街两派，他们总在竞争、在攀比，比智慧、比速度、比新奇：你出梁山一百零八将，我出宋公明全伙受招安；你出杨门女将，我出棍僧救主；你出牛郎织女，我出许仙游湖；你出神舟升空，我出杂技英豪；你出姜子牙钓鱼，我擂响十二面战鼓；你的高跷两米，我来个三米的；你三米时，我则三米五；你三米五，我又四米了，总之要盖过你。据说年年的故事会，年年会闹矛盾，翁婿失和、郎舅拌嘴是常事。有味的是故事会一完就没事了，和好如初，概不计较。

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年年春晚。2010年底，好玩的长乐人居然也搞春晚。谁搞的？一位余老先生。他是把子女、亲戚拢在一起，叫愿来的朋友们参与，经费自筹。导演、剧务、主持、后勤一应俱全，曲艺、小品、歌舞、故事一个不少，锣鼓暄天，张灯结彩，观者如云。电视台来录像，网络上搞直播，把个长乐搞得热闹非凡。

长乐街的朋友们自己说，长乐街一个最大的特点是缺乏名人。一流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企业家没有，就是出名的强盗、土匪、恶霸、贪官也没有。他们回忆儿时，出众出彩、俏皮捣蛋的人不是没有，但父母总是要他们循规蹈矩、中规中矩，好好读书、诚实做人，到了初中就本分了。我想这也许与长乐是千年古镇，而且脱胎于郡治所在地，他们的先辈早看透了世态炎凉，善解了生命真谛，知道活在当下、活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由此衍生的情愫，便是安稳、愉快、祥和，自得其乐、自行其乐。

走在长乐的麻石街上，结实、平稳。这条街据说是明清时期铺就的，见证了几百年的物是人非、花开花落，石块早没了棱角，稍经擦拭，便可光彩照人。这里没有闹市的繁华，幽闲、别致而宁静，难怪长乐人是那么爱家园、爱故土！现如今我们中华民族不是在追寻中国梦么？像长乐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幸福家园，这应该是梦的结点——至少，我以为是。

补记：

这是一篇旧作，2016年时曾编入由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出版的《走进长乐》一书，之所以把它翻出来，是觉得长寿与长乐之间有些我颇感兴趣的情愫，要呈与读者诸君一阅，求得认同。

汨罗江真是一条神奇的江，源头潺潺不息，江水缓缓西流，千年不断，繁衍着两岸的子民，繁华着两岸的经济，其发生的故事、珍闻，总是道不尽、写不完。上月末，我随潇湘原创平台的文友们去了一次上游的长寿镇，领略文化之乡、将军之乡、长寿之乡的风采，算是大开了眼界。长寿与长乐，都是源远流长、文化底蕴深厚的千年古镇，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遥遥相望，熠熠生辉，是汨罗江边两颗璀璨的明珠。

早些天写了篇有关长寿镇的文字，对那里的人文环境有过浅表性的思考，长寿人那种注重长远，紧盯目标，不懈追求的精神确实令人折服，这也许是它能出大人物的原因。《说文》上说：“寿，久也”。长寿的寿，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看高看远，久久为功呢？中国人是讲韧性，凡事总怕坚持，什么“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针”；什么“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什么“宽心不怕路途长”；什么“坚持数年，必有好处”，应该都是这个意思。生活中有无目标，追不追求目标是不同的，我们身边的例子比比皆是。同龄同学同长大，十年差不多，二十年差不远，三十年四十年呢？长寿的子民，都是从大山中走出来的优秀子民，他们懂得以付出求生存，以攀登上层峰。无论是从政、从军、从艺、从商，总是要竭尽全力才好、收获圆满才好，也因此硕果颇丰。

在长乐人的骨子里，是比一般人看得开、看得实的。他们对人生的理解，要高一个层次，他们灵魂深处似乎有一种贵族气质。因为在千多年前，长乐曾是岳阳郡治，是方圆几百里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那里的先民，都曾是“皇城根”下的人，自然要多一些高贵。从郡治到小镇，那种文化的记忆是潜移默化又根深蒂固的。著名作家韩少功先生曾写过一篇《智蛙》的散文，说的是八景峒里的青蛙，经过长时间磨难，能通过脚步声知道捕蛙老手“老五”来了而悄无声息，何况人呢！附着在人身上一些特殊禀性脾气、行为举止，总是有形成原因的。有人研究，凡是喜欢把双手反在背后走路的人，其祖宗多是奴隶，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玄细想又有点道理。我的大脚趾上长了几根毛，女儿出生时也与我一模一样的大脚趾上长了几根毛，而今小外孙的大脚趾上连根数、位置、长向，也还是一模一样的。当然，这是生物学的遗传力量的强大，我认为一个地方的文化基因，也同样是强大的，这种传承也是与生俱来、不由自主的。

长寿人也好，长乐人也好，他们身上洋溢的都是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基因。因为对幸福生活的美好向往，他们总在用聪明的大脑、勤劳的双手，创造着日益增多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富自己富他人富社会。勤劳、勤奋、勤勉，诚实劳动，这是他们共同的闪光点。我欣赏长乐人享受生活的情怀，能让平凡的生活变得五彩斑斓，富有诗意。我歌颂长寿人不断进取的精神，总在积跬步完成人生的大义，不停不息、不屈不挠，令人肃然起敬。人生如草木，无非春生、夏长、秋黄、冬枯那一个轮回，生命是否精彩，生长上否旺盛，与生在哪里有关，与移在哪里有关，更与自己身上的遗传因素有关——这里的遗传二字，是包括物质和精神的遗传。向善、向美、向好，在一米阳光中灿烂，一缕春风中激扬，便是值得庆幸、没有遗憾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