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 | 禁欲主义的理想与宗教的本质

尼采有时像是能够区分两种甚至更多的宗教种类。在这意义上的宗教不会与怨恨或是内疚有本质上的联系。酒神就是一种神。“我毫不怀疑存在各式各样的神。那些似乎与从容和太平不可分割的神并不少见。轻盈飘逸或许是神的一种特征”(《权力意志》,第4部分,580)。尼采一直都宣称存在能动与肯定的神和宗教。每一种选择都暗示一种宗教。通过他最喜爱的方式,尼采发现,根据占有宗教的力的差异,宗教呈现多种意义:因此存在一种强者的宗教,它具有深刻的选择和教育意义。此外,假如我们把耶稣当作是一种个人类型——使它区分于作为集体类型的基督教——我们就必须认识到他多么缺乏怨恨和内疚;他用喜讯描述自己,呈现给我们一个与基督教完全不同的生活,同样,基督教则向我们呈现出一个与耶稣不同的宗教。
然而所有这些类型学的评论都存在向我们隐藏关键问题的风险。并非因为类型学不是关键问题,而是因为唯一好的类型学应当考虑以下原则:即力的更高等级或力之间的吸引力(“对于一切事物而言,只有更高的等级才至关重要”)。存在多少能够占有宗教的力,宗教就具有多少种意义。然而宗教本身也是一种力,它对能够占有它的力以及能够占有自身的力有着或多或少的吸引力。只要宗教被本质上不同的力所占据,它就不会达到更高的等级,即唯一重要的阶段,在那里宗教将不再成为一种手段。与之相反,当宗教被同种本质的力所征服,或者当宗教成长起来,占有了这些力并摆脱了幼年时的束缚时,它就会发现自己更高级的本质。然而,每当尼采谈到能动的宗教、强者的宗教或是没有怨恨和内疚感的宗教时,他指的是宗教发现自己屈服于与自身本质截然不同的力并无法撕去自身面具时所处的状态;即宗教作为“哲学家手中的选择和教育手段”(《善恶的彼岸》,62)。即使在耶稣那里,作为信仰的宗教仍然完全屈服于仅仅给予“神圣感”的力(《反基督教》,33)。另一方面,当宗教到达完全“可以独立自主”的状态,当其他的力需借假面才能存在的时候,即使宗教发现了自身的本质,它仍然需要付出“沉重和可怕的代价”。这就是尼采所说的宗教和内疚两方面存在本质联系的原因。在原始状态中,怨恨和内疚表现的是一种反动力,这种力为了使宗教摆脱能动力的控制而强占宗教。在正式的形态中,怨恨和内疚代表宗教靠行使自己新的主权征服并发展的反动力。怨恨和内疚——是这般宗教的更高等级。基督教的发明人不是耶稣,而是圣徒保罗,是那个内疚者和怨恨者。(关于“哪一个”的问题同样适用于基督教。)。
而宗教不仅仅是一种力。如果宗教不是被一种意志,一种引领反动力走向胜利的意志所鼓舞,则反动力永远也不会胜利地使宗教达到更高的等级。除了怨恨和内疚之外,尼采还涉及了第三个阶段——禁欲主义理想。然而,禁欲主义理想从一开始起就已存在了。首先,禁欲主义理想的意义在于,它指向怨恨和内疚的复合体;这个复合体使这两种因素相互交缠,同时又互为补充。其次,它展示了使怨恨的病痛以及内疚的苦难变得可以接受甚至组织和繁殖的所有途径;禁欲主义的牧师同时作为园丁、饲养者、牧羊人和医生存在。最后同时也是最深刻的意义在于,禁欲主义理想展示了使反动力得以胜利的意志。“禁欲主义的理想展示了一种意志”(《论道德的谱系》,第3部分,23)。我们发现了反动力和某种权力意志之间形成的根本性合谋(不是同一,而是合谋)关系。如果没有一种意志使投影显现,并捏造一些必须的假象,反动力永远也不会成功。在禁欲主义理想中,彼岸世界的虚构是伴随着怨恨和内疚脚步的虚构;是允许贬抑生命以及生命中一切能动因素的虚构;是给予世界一种表象和虚无价值的虚构。对彼岸世界的虚构早已在其他的虚构中作为它们的先决条件而存在了。反过来,虚无意志也需要反动力:它不仅以被动的形式忍受生活,而且需要这种被动的生活作为生活必须驳斥自身、否认自身和毁灭自身的手段。试想一下,从虚无意志中被分离的反动力会变得怎样?而失去了反动力的虚无意志又会变成什么?或许它会变成与我们所见的完全不同的东西。因此禁欲主义理想的意义在于:它表现的是反动力与虚无主义的亲密关系,是虚无作为反动力的“动力”存在。

《尼采与哲学》

吉尔·德勒兹 著 | 周颖 刘玉宇 译

2016 | 河南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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