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几多遍，欢聚几多回

一

“咱们抓紧时间聚一次吧，否则过一段时间疫情可能会反弹。”发出几张聚会老照片之后，老四在大学宿舍群里提出建议。

“四哥你在你们房地产公司说了算，疫情这事儿你也说了算吗？”看到老四说的话，宿舍老九这样问。

“我说了也不算，我听张文宏刚说的。”老四说。

“不管谁说的，确实该聚聚了。”老八附和说。

“那就下周六，12号。”老大一锤定音。

老三说可以，老十也说休假正好赶上。多人认可。

于是，一场被疫情耽误的大学宿舍例行正月聚会，就这么愉快地在年底开箱。

我是老九，刚才质疑老四下疫情反弹论断的那个。

二

我们大学毕业十几年，班级聚会没形成习惯，一年一度的宿舍聚会倒保持了七八年。从老大开始，每年依次组织进行，今年赶上老七。

宿舍大部分人都在河北工作生活，老七和我在北京。做出动议的当天晚上，老七打了一圈电话逐个确认，其中老六在老家照顾老人赶不过来，老二待定，其余人都能参加。没想到几张老照片引发的怀旧，居然形成了一个临时的聚会决定，而且预计到场的人不会太少。要知道即使每年的聚会时间相对固定，都是在正月十五之后的周末，每次也都有人缺席。

提前订票订宾馆，老七委托平时饭局不断的老八订饭店，等待周六的到来。不过老七并没有和我一起去聚会地点石家庄，而是临时有事回了唐山，周六下午5点才能到站。周六到来之前获知，老二有事无法参加。

三

我订了周六上午的车，老四本来说接站，当天给员工培训耽误了时间。老三开车很早赶到，在车里等我时抽的烟被坐垫牢牢吸附。将近两年不见，老三的白头发又多了一些，不过皮肤沧桑程度远低于白发沧桑程度。

我这两年也多了不少白发，人缺什么就注意什么，还没上车就开始探讨头发问题。老四不用担心白发，英年早谢的他好几年前就几乎掉光头发，当年他长得特别像梁朝伟，如今像掉光了头发的梁朝伟。

这个梁朝伟待遇很不错，当天不仅没有去火车站接人，而且等着老三和我的车一起接到他。然后调转车头，一起去吃他前一天在群里疯狂炒作的饸饹面。

路上我发问，老男人到咱们这个岁数，如果两样必须接受一样，是白头发好还是秃头发好。白发的老三还没说话，老四就说肯定是白头发好，起码不用戴帽子，你看我这种，夏天热冬天冷，除了省洗发水儿一点儿好处没有。

我和老三都没有反驳，周身沐浴着白发带来的无限荣光，来到饸饹面馆。

四

看门口的招牌，这是一家40年的老店。店里的桌椅摆设比较平常，但不愁客人，还不到12点，一个空桌没有。

吃货的运气总不会太差，不到一分钟就有桌子空了出来，就像为我们提前占座。老三和我坐下，老四买菜买饸饹。老三这两年做酒生意，平时无论走到哪儿，七步之内就能拿到酒，停好车早就随手从后备箱取出一瓶。

往桌子上一放，老三开始兜售他的贩酒经，并建议老四屯几箱他现在正在经销的酱香酒。酒过三巡之后，我们三个把一瓶喝完，正好听老三介绍完这款酱香酒的好处，老四当场做出决定，既然酱香这么好，他准备买一些来珍藏——不过不是老三经营的这一种。饸饹买单者有理，老三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埋头多吃几口饸饹面。

发饸饹面的照片到群里，老十一看就说出店名。这么熟？是不是入股了？他说小时候就在这附近长大，那时6毛钱一碗。不过老十这次只能望面兴叹，单位临时有事他也没有办法赶来。

五

我们三个回酒店等其他人。老四在房地产公司，过去几年周六日不休，每次都是晚上最后一个赶到饭局，今年则一反常态早早前来还请吃饸饹，令人称奇。不过他可能也是想和过去的习惯找平，到酒店看了会儿赵晓卉的视频就倒头睡去。

很快，老八来了。老七委托订饭店的事情，他前几天工作一忙给忘了，周四经老三提醒才想起来。老大在归属邢台的县城工作，本打算当天开车过来，一早的大雾让他犯起犹豫，等雾稍微散去，才拼了一辆车进省城。他上学时的身体不协调程度天地可鉴，平时能开车就已经是个奇迹。

进屋之后他也说起开车这件事，说自己开车又慢又不稳当，有一次还被拖拉机追了尾。考虑到对方拉着玉米秸挣钱不容易，他没有让对方赔。

正在口头处理拖拉机追尾事故，坐火车过来的老七在群里痴痴发问，有没有人接站。老四这时候从睡梦中醒来，回复老七说，我们只能趁喝酒前接第一个坐火车来的人，老九比你早到享受接站服务，剩下的人只能认倒霉，自己坐几个亿的地铁过来吧，面子也不小。老七说行，那我下回跟老九比着买票，争取早晨6点就来。

老七自我安慰说，其实坐地铁也挺好，还能接着听火车一路听过来的何勇。我放下手机跟了一句“我的家就在二环路的里边”，老四说不是这个。老大说是“姑娘漂亮”，当年我不是还当着你们的面唱过吗？

老大唱歌老三篇，而且首首难听，对此我们都心知肚明，也可以说深受其害。感情烘到这儿老大刚要张口唱，风尘仆仆进门的老七及时挽救了我们。想想也为老七叫屈，这两个房间本来是他通过关系安排的，我们几个人在这里谈天说地聊赵晓卉，老七出了高铁站却举目无亲车。

好在老七不以为意。他现在虽身为部门一把手，当着我们的面举止却总像个孩子，不像老七更像老十，忍受一次我们的慢待也算一报还一报。

六

不过很快老七就报了仇。到大会唯一指定饭店门口，他一看旁边有家驴肉馆，大喊自己坐车坐得特别饿，现在就想吃驴肉。他叫饿的声音特别大，驴肉馆后院的待宰叫驴应该也比不过。

老八无奈之下拐弯进驴肉馆，买了一斤驴肉上来，附带蒜汁那种。老七可能是真饿了，一连吃了好几块，听点菜的老于说还有不少好菜这才罢休。

老于当年本不在我们的十人宿舍住，但由于关系处得近，这些年聚会每年必到，比几个同宿舍的打卡还勤，如今不是同一宿舍胜似同一宿舍。饭店其实是他订的，群里告知地址后老四就准备跟他喝一杯，因为离老四家只有三分钟路程——走路那种，就算喝醉爬回去也爬不了10分钟。

老于和老八都显得年轻，满头黑发基本健在，身材也几乎保持，外形上都属于遭中年男人憎恨的类型。

老五也赶来了。能看出是精心打扮过的，无论发型还是装束。而且今年的老五非常奇怪，刚一落座就开始给我们每个人倒酒，按理说这家饭店服务极好，算得上低配海底捞，服务员倒酒不在话下，但老五坚持这样做。

就在大家盛赞老五变得越来越贤淑的时候，他忽然发话说今天不喝酒，喝着中药呢。

举座皆惊。老于说上次咱俩喝酒你不是还抢着喝吗，几天过去怎么开始躲酒了。有人说别信中医，中医让你干嘛你就反着来；有人说人家外地的几百公里都赶过来了而且还不算地铁，你这样可是不合适。

这时候老大的威信派上了用场，“老五不喝肯定有老五的理由，也不是专门躲酒，来了就好，咱哥儿几个喝也行——老五你可以不喝，但能不能把你面前的驴肉帮我转过来？”

七

老七是今年的召集人，当晚第一杯酒是嘴角粘着驴肉屑的他提的。菜上桌，酒斟满，开吃开喝。

在前几天的群里老大曾向喝酒不含糊的老三发起挑战，还号称全国喝酒看他们县城，他们县城喝酒看王老大。俩人挨着坐，免不了以分酒器干杯。

老四打圈打到老三那里，老三问他中午的酒没事儿吧，到晚上一点儿觉不出来是不是？老四说是，老三说那就还屯我这种。

圈打得差不多了，老八开始发烟，我也要了一根。我没有抽烟的习惯，而且不会抽——烟雾嘴里进从嘴里出。每年我的抽烟指标只有一两根，基本就是同学聚会时候有效，今年临近年底指标还没有动，只能突击复吸。

烟雾缭绕之中，我有些动情地说起，为了参加聚会，我们几个从外地赶过来的人，需要比平时在石家庄的人多费些心思，做更多的准备，但是想到这一天晚上的欢聚，提前几天做那些准备的时候，心里也都是幸福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八

到了KTV，一楼的年轻人正疯狂蹦迪，我们这些老派的人快步跨上二楼，又唱起那些熟悉的老歌。老大的《东方之珠》，老三的《流浪歌》，老四的《大海》，老五的《烟火》（吴奇隆版），老七的《刀剑如梦》，老八的《一生一次》，老于的《Last Dance》，我的《回到拉萨》。

说是每个人的歌，因为这些年基本每次聚会必点，所以每次基本上也都互相熟悉旋律，几个人也会跟着一起喊。不过即使再高喊，郑钧最后那句“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这次还是没有上去。

上不去也许是好的，到了第二天再见到老大，他嗓子已经接近失声。老大哑着声音说，就是昨天跟你唱《回到拉萨》，把嗓子留拉萨了。老五建议他喝点儿醋，喝完好像彻底没了声音。这时候还来了个电话，他没有办法和对方通话，只能改微信打字交流。

我忽然想起来，昨天忘了给老大点何勇的《姑娘漂亮》，难听也应该听。有人少唱，也有人多唱。老三点了两遍《鸿雁》和《海阔天空》，老五还以为他喝高刚唱完就忘了。

好在有些歌，值得多唱几遍，有些人，值得多聚几回。哪怕他们都头发少了，头发白了。

注：文中图片为石家庄老火车站，12月13日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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