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胜:我爱蝴蝶,它们看不见 | 名家
李元胜诗歌
汨罗江边的屈原
乌云密布,一个读懂了万千雷霆的人
还能有什么别的命运
楚国已到尽头,雷鸣声中
十万伏电流正经过他
也许不止从天而降的不测
还有十万山鬼,十万少司命
借过,借过,十万横世之水
曾经的日月星辰,也要经过他重回九天
汨罗江就是在那一刻变轻的
它跃起,扑向他,成为他的一条支流
黄河边
一切就这样静静流过
云朵和村庄平躺在水面上
像一个渺小的时刻,我坐下
在无边无际的光阴里
悲伤涌上来,不由自主的
有什么经过我,流向了别处
每一个活着的都是漩涡,比如马先蒿
它们甚至带着旋转形成的尾巴
蝴蝶、云雀是多么灵巧的
我是多么笨拙的,漩涡
有一个世界在我的上面旋转,它必须经过我
才能到达想去的地方
九重山
多年后,我仍留在那座不可攀登之山
有时溯溪而上,有时漫步于开满醉鱼草花的山谷
它和我居住的城市混在一起,我推开窗
有时推开的是山门,有时是裳凤蝶的翅膀
夜深了,半人高的荒草中,我们还在走啊走啊
只是那个月亮,移到了我中年的天空
几乎是我想要的生活:堂前无客,屋后放养几座山峰
前方或有陡峭的上坡,不管了,茶席间坐看几朵闲云
依旧是一本书中打水,另一本书中落叶
将老之年,水井深不可测,每片落叶上有未尽之路
龙潭湖的傍晚
整个下午,都伸长脖子观察昆虫
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努力挤进更小的世界
无论多么小心,我的加入
还是带来了无数风暴和悬崖
捕食者失去猎物,萤火虫逃出生天
一个多出来的家族惊魂未定地飞过了湖面
两个世界互相重叠的瞬间,通过某些间隙
同样,一定有什么深深嵌入到我生命中
啊,那些不可知的风暴和悬崖
我已经很多了,也不在乎拥有更多
又一次,我被重新组合。还好,多出来的萤火虫家族
将照着龙潭湖和我的茫茫余生
撤 退
我从酒局撤退,含着一口海水
我从花园撤退,倒拖着蜜蜂的刺
从词典中撤退,带一个遮脸用的偏旁
从爱情里撤退,带着很多错别字
我想从一张地图上撤退,飞机说
苍蝇飞三圈,发现回去才是真勇敢
我想从一场大病中撤退,医生说
慢点,慢点,你全身都还在抽丝
从前半身撤退,我居然什么也没来得及带
从这个下午撤退,刚起身,就被傍晚退回原地
窦圌山顶
这里的风,能把一切吹轻
吹得草叶翻滚,忘了自己有根
吹得树木举翅,以为自己是鸟
只有我,在风中纹丝不动
我有太多的未知
如果能把它们折成一架纸飞机
从山巅迎风送走
或许,我也可以翻滚或举翅
我只是这么想了一下
风就停了,草叶回到了草叶中
树木也回到树木中
整座山和我一起
再次陷入各自的未知
无尽夏
在一个遥远的早晨,我醒来
借助发黄的报纸,一封信的局部
我重新走上那条沉闷的街
每个人都悲伤着,鸟儿从他们的胸膛飞走
再也没回来,我就应该在那里
每个人都互相隔着铁丝网
在那无穷尽的夏天,我想偷偷渡过河去
一个人想代替电影里的所有人,去死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多少年了
夏天还在,铁丝网还在,我得继续活着
让身边的一切显得多么荒谬
蒲 团
在黄家坝河滩上捡石头
我选那种又平又薄的,还都不鲜艳
它们排成一列,一个低调的家族
这个上面放茶杯,那个适合多肉小盆
所有我的日常,都因为它们
升高了一些,尊贵了一些
还要去捡更多的,我说
好象我这个短暂的肉身
可以无穷尽地拥有这些万古之物
让我千疮百孔的生活
随时可以升高一些,尊贵一些
多像一排小小的蒲团啊
这么想着不由一惊
还好,它们是坐不破的
我害怕坐破蒲团,害怕
从这漫长挣扎的一生中突然醒来
给
听起来不可思议,我真的迷恋着
一枝玫瑰有刺的部分
我还依赖,你的缺点发出微光
把整个人慢慢照亮
我喜欢一根铜线里的黑暗
黑暗到足以藏好全身的火花
我爱这温柔又残酷的人间
爱那些失败者的永不认命
我爱废墟,爱有漏洞的真理
我甚至爱我们的失之交臂
因为,它包含着上述的一切
此生的永不再见,不像结局
在茫茫无边的轮回中,更像
我们故事的序曲
玛 曲
我来的时候,黄河正尝试着
转人生的第一个弯
第一次顺从,还要在顺从中继续向东
这优美的曲线其实有着忍耐
也有着撕裂,另一条看不见的黄河
溢出了曲线,大地上的弯曲越谦卑
它就越无所顾忌
它流过了树梢、天空、开满马先蒿的寺庙
流过了低头走路的我
它们加起来,才是真正的黄河
可以谦卑顺从,也可以骄傲狂奔
只要它愿意,万物
不过是它奔涌的河床
缺 口
你们已经尽力了
世界被弯曲得几乎成了一个圆
弯曲得闪闪发光
像酒鬼倒出的最后一滴酒
还好,仅仅是几乎
不完整的圆,有着一个不显眼的缺口
这就是我的终南山
我隐居于此
过张北镇
一生中,至少须两次过张北
一次你是帝王
马蹄搅乱了白云和黄沙
白云落在坝上,还原成羊群
黄沙落回河北,还原成村落
还要把大风,顺手系在那棵皂角树上
整个青春里,你都听到它的嘶鸣
另一次,你只是一个心碎的人
前面再美的草原也救不了你
你低着头,弯着腰
路也低着头,弯着腰
所有奔赴着的事物,只是强忍着
没有回头
暴雨如注
那是个暴雨的下午
我伸手叫了辆人力三轮车
自行车改装的三轮
摇摇晃晃在泽国前行
骑车人拼命蹬着
和缓慢的车速比起来
他大幅度的动作简直像挣扎
前面水更深了
我一边掏钱,一边叫停
怕他的车陷在积水中
让我意外的事发生了——
他拒绝收我的钱
掩面疾驰而去:我们是同学……
我追着跑了几步
还是没能看清他
有好多年,我都像那辆挣扎的三轮车
深陷在那个下午
暴雨如注,皮鞋突然灌满冰冷的水
蝴 蝶
整整十年,她爱着。爱着的她住在一只蝴蝶结里
世间万物死去活来,有如一场大梦
整整十年,他都在删字,在要对她说的话,要寄的信里
被删掉的字并未消失。它们积累成为一片沙漠
我只是路过,从轻轨上,忘记了一路跟随的黄沙
我只是爱上一只蝴蝶,它飞过沧海,前面还有群山
时间已经不多。我写作,仍不能减少它们的跋涉
谢谢上苍,也许活着正是因此而格外有趣
李元胜2019年在南美的昆虫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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