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结高：乡人入城(2)

乡人入城(2)

安徽怀宁 刘结高

　　新世纪的年轻人对泥土里刨食已毫无兴趣，他们厌恶土地，不愿像老辈们那样，把大好青春掩埋在泥土里，他们要像城里人一样光鲜地活着。尽管他们没有在读书的路上走进城市，但城乡一体化的大潮让他们看到了无限商机。他们心潮澎湃，信心满满，凭借自己的手艺和一身力气，何愁闯不出一片天地!于是一个个抛下锄头，背起行囊，纷纷涌向城市。

　　浩浩荡荡的农民大军又一次包围城市，填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有一技之长者在熟人的带领或介绍下很快找到一份工作。他们大多是进驻在建筑行业，干了泥水匠，钢筋工，木模工和室内装修工。而没有手艺的年轻人便投奔到沿海地区、江浙一带的服装厂、鞋袜厂、雨伞厂、拉链厂、电子厂等各级各类的工厂，经过一两个礼拜的短期培训，便可上岗。还有那些既无技术之长又无年轻优势的中老年人就只能到建筑工地上去和泥搬砖或掏下水道。另外还有一些头脑灵活的，临时租间门面做起卖手机、卖服装、卖皮鞋、卖羊毛衫等生意来，或者是蒸馒头、摆小吃摊、卖麻辣汤等等。总之，蛇有蛇路，鳖有鳖路，驼子睡觉各有各窍。

　　可是现实总比理想要骨感得多。数以亿计的农人涌入城市，自然导致劳力过剩。许多人一时找不到事干。没事干就没有收入，天天抠着裤腰里的老本心急如焚。他们每天啃着馒头，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地下室里，有的甚至用彩条布就着公路桥洞搭间窝室。一群人一早就背着工具，抱着写有：“木工”，“油工”，“泥水工”，“水电工"，“搬家工”，“洗抽油机”等不同的牌子，蹲在菜市场、超市这些人群走动多的地方，旱蛤蟆盼雨似地瞅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眼巴巴地盼望着有人来找他们。当有人向他们走来时，立马兴奋起来，一窝蜂地围过去，争先恐后地夸耀着自己的手艺。若被主人家选中，便喜悦满怀。麻利地背起工具，紧紧地跟在主人家身后。走几步还回过头来，朝同伴们抛来一个胜利者的笑脸。

　　再看那些进工厂，入工地的，他们都住在简陋的工棚里或低矮的平房内，七八个人一个房间。吃的也是米饭馒头大白菜，一个礼拜吃不到一次肉。工作时间常常超过十二个小时，建筑工地上根本就没有星期天。生了病自己掏钱治，厂家和老板不为其办任何《保险》。艰苦的生活环境和高强度的劳作农村人能承受，而让他们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辛辛苦苦干了一冬，到年底却拿不到血汗钱!有的被包工头携款潜逃了，他们呼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一家老小等着他拿钱回去过年，可如今自己连回去的路费都不足。越想越有气，越想越伤心，此时死的心都有了。

　　有的老板对干的活鸡蛋里寻骨头，有意找岔，以此来克扣工钱，甚至分文不给。性情憨厚的人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而那些脾气火爆者却无法忍受，在几次追讨无门情况下，便来武的!结果被对方反咬一口，弄得个黄瓜敲大锣___反赔一大截。

　　开店的，摆摊的，看起来当着小老板，比那些“端人碗，受人管”的打工者确实自在多了。但也有许多的艰辛和苦衷。蒸馒头的租一间不到六平米的门面，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夜里将案板一扫，被条铺开便是床了。庄里立甲说：“夫妻俩干起私活来，像剁肉一样响动”。三点钟起来，被条一卷，案板又是工作台。有时还有一些小混混常来吃东西不给钱。如果你说了，半夜就会有人来砸你的门。

　　服装店里还有些市侩小人常来偷衣服。他们往往三四个人一同来，把两个人缠着你谈生意，挡住你的视线。另外两人便脱去外套，把店里衣服穿到身上，你若看见，他说试衣服。若没看见，他继续穿上好几件，然后将那宽大的外套穿上，若无其事地晃到门外。当你发现丢了衣服时，他们早就无影无踪了。街上店多客少，同行之间竞争激烈，价格自然卖不上去。许多店看着貌似轰轰烈烈，可到年底一算，也就挨个擦本过。甚至还有亏本的。

　　到了年关，赚了钱的衣绵还乡，自然要潇洒一把。散高级烟，喝名牌酒，放整车的烟花爆竹，炸得整个村庄都在颤抖。以此彰显赚了大钱，好收获人们羡慕的眼光和赞美的语言。庄里人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年挣了不少吧?总有八九千?不!应该有几万!对吧?”挣了钱的开心地一笑，说：“嗯，还可以!”那些挣钱不多或未挣到钱的只得逼出一丝苦笑。淡淡地说：“就那样。”也有人为逃避这份尴尬，干脆编个理由：“火车票没买着”，或者说：“年底生意太好了!一天要掋平时一个月，今年过年就不回去了”。

　　大年三十夜，万家团圆时。他却孤零零地冷落在这座陌生小镇上。傍晚一个人心绪忧戚地伫立于店门外，凝望着深邃的家乡夜空。遥远的天边闪烁着几颗寒星，那是母亲干涩的眼。他想到，此时，母亲正坐在饭桌前，忧心忡忡地望着那个该他坐的椅子，空荡荡的，不禁背过脸去摸眼泪。这时一阵无法言语的酸楚涌上他的心头，泪水也就哗哗地流下来。

　　细细想来，他们并不比父辈们幸福多少。父辈们虽然饿着肚子，但一家人住在一起，相互照应，彼此放心。晚上也睡得安稳，不提心吊胆。顶着稻箩去借粮也没人耻笑。如今他们这一代，不会种田，也不愿种田。而种田也的确不能发家致富，充其量也就是解决个温饱而已。他们要快速地、轻松地赚线，就必须深入城市。可城市似乎并不待见他们。庄里刘君说得好，“有家的地方谋不了生活，谋生活的地方没有了家"。在城市他们没有亲人，没有人脉，没有人权，没有地位，合法利益得不到保障。吃苦受罪，挣不着钱回家还要打肿脸充胖子。人们的价值观都被金钱所裹挟，他们只关注你赚钱的多少，并不在乎你的艰辛和手段。只要会挣钱就是最有能耐的人，反之就是没出息的。因而，他们明知道城里赚钱难，但还是要坚守。他们别无选择，找不到第二条路。回农村去种田，那可丢人丢大了，打死也不干。宁可不赚钱也要在城里漂着。

　　许多人新年一过，就挠首抓耳地纠结着，今年干吗呢?这山望着那山高，结果，那山还比这山小。年年换行当，年年不挣钱。难得的是他们坚信：“人有三炮时，不知早和迟”，牛粪也有发酵的时候!说不定明年我就时来运转，一夜之间成了“万元户"。正是他们有了这份忠贞不渝的执着态度和自强不息的拼搏精神，才有了今天的成功和城乡一体化的新局面。

　　中共“十六大"后，中央先后颁发了《关于保障农民工合法权益》的相关法律。总理亲自替农民工讨工资震撼全社会!农民入城务工的环境得到进一步地改善。加之农民自己经过十几年的摸爬滚打，逐步掌握了与城市人打交道的规律和经验，积累了一定的人脉。也学会了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益。

　　这时，女人们也从土地中走出来，跟随着老公或者另闯一片天地。男人木工，女人钉钉子;男人瓦工，女人拎泥桶;男人油工，女人擦砂纸;男人裁缝，女人缀纽扣;男人开店，女人撑门面。可谓夫妻成对，效益翻倍。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热茶热饭热被窝，再也不像以前城乡两地相思苦，长期忍受着性饥饿的折磨。环境好了，心情好了，劲头足了，事业旺了，生意火了。打工崽变成包工头;包工头变成大老板;小商店开成大超市;零售铺变成批发部。他们挣回了大把的钱，回家建新房、换家具、买汽车，还带回了城市新观念。

　　随着城乡一体化大战略的快速推进，城市户籍松绑，入城门槛降低。为了去库存，国家鼓励农民进城买房，并为其提供货款，乡村便掀起了进城买房热。截止2019年，本庄三十一户就有二十二户在不同的城市买了房，并有二十一户已经进城入住。人们像候鸟一样迁徙在城乡之间。每年腊月纷纷从不同城市回到庄里，新年一过又拖家带口奔向城市。一栋栋高大漂亮的房子人去楼空;一片片肥沃的土地成了野生物种的乐园。村庄在人们的心中渐渐演变成老家。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刘结高，怀宁县黃墩镇人。1954年出生。1972年秀山高中毕业后，回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过农民，拉过板车，做过三年木匠。1978年考入怀宁师范，2014年退休。退休前任原三桥二中物理教师。

孔雀文化投稿须知(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