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计安天下（上）
本文作者：常永明
一九四七年秋，仁爱乡南沟村，爆发了一件惊动乡村四邻的大事，周寡妇分家了。在人们以四世同堂为模范家庭的时代，周家这样做，实在令人不齿。令四下邻村震惊，这不是道德人家所为。
周寡妇从老周家分开单过已有十几年光景了。当时老周家发生了较大分化，福禄祯祥瑞五弟兄，每一门均分四十亩土地。其中周祯去世得早，周寡妇抚子自立。时至一九四七年，周福生有一女，外嫁暖泉沟，恰赶上日本人火烧暖泉沟，老夫妻俩与女儿一家殉难。所留四十亩地四个弟均分。
周禄为人本分，勤劳持家，生有二子也是踏实农家子弟，土地扩到八九十亩。周祥嗜赌，五十亩祖田输了三十亩，剩余土地丰年够吃够喝，灾年得周寡妇周济，后来生了五个儿女，日子过得紧紧凑凑。周瑞此人，更不成气，后面专门叙述他的故事。总之，从前五弟兄中，最数周寡妇这一门发展迅速。
下面是分家财产清单，由周之荣执笔所写：滩地100亩，坡地55亩，背阴地48亩，总计203亩；（如不是马先生提醒，按财力还可购置50亩。与孔家陈家董家相比，土地相差百亩左右。这三家土改初期就被划为地主。）牲畜：骡两头，马三匹，牛十二头，羊87只，猪3头，鸡46只；大车一辆，磨坊一座，正房五间（包括周家书屋），厢房棚圈十二间；农具不计。在几位长者的叹息声中，土地房屋牲畜一分为二。一个火扑扑的已有望跻身南沟首富的人家，像个黯然退出竞赛的拳手，悄然退缩在某个观众席上。常言道：富家怕三分。
往后的日子里，播种时，周家弟兄还像从前一样，一起合作种了南山种北滩。锄田收割各在自家田里，上场碾打又是合在一起。平时几家分灶吃饭，农忙或过个时节就又合在一起。周二还属于李应的部属，他有公务，雇个短工。就这么像分家又不像地直到一九四九年春三月，周奶奶去世。
土改工作队到达南沟村，是在一九五零年正月十四下午，是镇压了王德明半个月之后。这一天第一个走出周家书屋进入县政府当差的书生王长顺被释放回家。
土改工作队有五人，队长老王是原县大队一名小队长，成员有三区副区长杨德胜，小马、小刘原是八路军转业的地方干部，小任是刚参加革命的县中学生。接下来组织起贫协会，成员有孔家长工杨成福，董家长工刘三，退伍军人王四虎（兼任民兵队长），妇联主任麻小花。
第一步工作，登记人口、核实地亩。南沟村共有3000余亩土地，孔家陈家董家共有1200余亩，王家刘家周家共有800余亩，其余每户拥有土地在20亩以上100亩以下的有二十户，共计900亩，其余二十一户约占100余亩。还有十三户佃农，没有一垅田地。
核实准确土地与人口后，便是计算。这土地数如果是在江南鱼米之乡，那就可观了。而此时的南沟村，全部是旱田，平年亩产120斤，丰年可达180斤。粮食收入，除去三大消耗（种子、吃用、各种摊派），剩余为利润。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环节，如果所获利润全由自己劳力付出所得，视为自食其力，即自耕农。如果雇佣长工，盈利超过百分之二十三，即为富农地主。
土地改革中，划分成分的依据，拥有土地的多少是一个硬杠杠。南沟村孔陈董被划为地主，王家刘家是富农。最难划成分的是周家周寡妇这一门。登记土地时，周大周二两户，每户约有百亩，按两户分开当为中农，如果按一户计算，一定是富农。于是，贫协会举报周家并没有分家，讨论时，争论比较激烈。
贫协主任杨成福认为从周家整体财产上看，比三家地主土地差不了多少，且那三家都没有书屋，周家有。麻小花打断杨主任的推论：“人家周家办的是义学，在计算剥削量时，应该减去办学的费用。”这一句引起了队长老王注意：“山沟里还有这样的人家？”当得知是武东专署前专员周之荣堂姐家时，他点了点头。说出一句改变周家命运的决定：“分没分家，只能凭地契了。说在嘴上不如写在纸上。”
于是派人通知周家送地契来。 一会儿两个队员带着周家两儿子送来地契，一个少年十四五岁，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奉上周大地契。一个七岁左右小孩，圆头杏脑，一双乌溜溜黑眼珠在每个人脸上溜个来回，没有拘谨感，他呈上叔叔周二地契。两家土地地契上写得分明，还有分家契约，上有周之荣的字迹。当时书写时间，按民国纪年，本应是民国三十六年，契约上却是民国三十五年，分家时间便成了四六年。
老王队长此时对周家地契不感兴趣，但对周家这两孩子倒是甚感可亲。他从战争中过来，年已三十八岁，刚结婚半年，最迫切的愿望是让媳妇生个胖儿子。于是，他便半认真半玩笑问那个小一点的周震山：“你们家，有人说并没有分家，是吗？”那震山说：“分是分了，分的是些东西。家怎么能分？一家亲人怎么分？”老王一怔，这孩子说得是理。那个哥哥周震海倒底年长些：“本来我爹和叔叔不愿分开，是我奶奶主持坚决分开的。”“为什么？”“我奶奶病了后，生怕她去后，兄弟间闹些纠纷，惹人笑话。”老王被这两孩子的话说服了。但他还是问周震山一句：“你说你们家该划什么成分？”震山眨眨眼说：“叔叔，我知道你有了主意。”“啥主意？”“就是你心里拿定的那个主张。”副队长杨德胜把审核过的两家地契还给这两个孩子。两孩子双手恭敬接过，作个揖走了。
一屋子人相互对视，老王叹口气：“念过书的孩子就是不一般。”后来，他还找周震海来帮他核算一些地亩，曾在土改结束时，要带震海参加政府工作，但震海已到县城上中学去了。周家按分家划分了成分，周大划为中农，周二却又遇上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