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章法举隅----开头、过片、结尾
《诗词格律三十三讲》
作者:申忠信
诗词格律教程
作者:谢桃坊
文章的组织结构---章法,既有共同的规律,又有各自的特点。诗词跟散文相比,特色更加明显。
词的章法多取法于诗,但由于要紧密配合音乐,又有着自己的特点。
前人论词就很注意这些特点。
开头、过片和结尾怎么写,可以说是词的章法的核心。
当然,好的词作,开头、过片、结尾不会千篇一律,这一节只想举一些例子,介绍几种有代表性、有特色的写法
古代诗论、词论都强调“起调”、“发端”要“工”。这话很不错。一首词篇幅有限,不容浪费笔墨。
词的开头要像园林的门扉,使人一推开便能窥见佳景的一角,但又不能一览无余,这样才能引起一定要走进去、看下去的浓厚兴趣。
唐宋词中有一些比较常见而又有特色的开头,值得一提:
一是开门见山,直陈胸臆,往往一起句就道出词的主旨或概括词的内容。单从词句上看似乎平淡无奇,实似引弓待发,往往笔峰一转,便如悬崖飞瀑,一泻而下。
我们可以称之为“造势”
这种开端方法不单豪放派词人指陈时事、言志咏怀时常常使用,就是婉约派的抒情作品也不乏其例。。
敦煌曲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用的就是这种手法,
一开篇就说:“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直截了当,毫无修饰地交代了词写的是痴情人的誓言。接着一泄到底,尽是誓辞本身,用“秤锤浮”,“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三更见日头”一连串的比喻,扣紧“千般”二字,表明此心不变。一气呵成,步步升高,朴实而又有力。
如果没有那个率直无华的开端,后面反会显得重复平淡了。
柳永是很擅长铺叙的,他写钱塘一带壮丽景色和杭州繁华生活的名作《望海潮》,便有一个似乎颇为平直的开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像散文一样直陈而出,粗笔勾勒了全词所写对象的轮廓。
接着镜头由远而近,写全景、写江潮、写市廛、写西湖、写游客,便都有了一条贯穿的主线,使读词者不能中辍。
同时,作者先抹一粗笔,接着再皴(cun)染着色,精描细画,吟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样精炼秀丽的名句,粗细相映,韵味更显丰厚。
有时开头虽全用平常词句,组织起来却显得奇特豪迈。
如刘过的《沁园春》(寄辛承旨):“斗酒彘(Zhi)肩,风雨渡江,岂不快哉!”使人一读便好像听到了词人的朗笑,摸到子词人的脾性。
接着,笔锋突转,平空请出白居易等三位历史人物,传声肖形,借古人之言,表自己之志,全用赋法而带有很浓的浪漫主义色彩。如果没有开头那样一个开门见山的起句,后文就会显得平淡了。
课后大家自己搜一下全词啊!
二是由写景入手,先造出一个切合主题的环境,然后因景生情,依景叙事,带出词的主体部分来。可称之为“造境”的开头。
张志和的《渔歌子》,一起手先画出一幅春江静秀和平的风景画----山前飞着白鹭,水底游着鳜鱼,多么自由而恬静啊!这样的开头正是给下文以渔父自况的作者出场造成一个典型的环境;作者也用这个环境寄寓自己要求超脱现实的思想感情。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传为李白所作的《菩萨蛮》,写的是对远行的亲人无限思恋的感情。
它以“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开篇,一下子便把读者引入烟笼寒林、云漫碧峰的深秋暮色之中,这样的意境是最能动人思绪的,自然也是最能切合词旨的。
写景为的是写情,是苍莽阔大还是静谧偏狭,全由主题需要决定。
同是写秋景,范仲淹的《苏幕遮》写的是羁旅思亲
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开头,非常洗炼地描绘出一个寂寞、凋零的深秋景象,使人一看便产生羁旅难熬、心情惆怅的感觉。
辛弃疾的<水龙吟>主题宏大的多,他的开头是“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多么广阔的江南秋景,我们感到的是阔大苍郁而不是凄凉孤寂,因为只有这样的境界,才切合作者宽阔的胸怀,才包容得了作者在词中寄寓的那种壮志难酬的激愤。
三是先设一问,或点出题意,或造一悬念,引人深思,使人急于要看下去。然后以答语形式引出词的主体。这是词人很爱用的一种开头方式;早期比较接近民间词的短篇作品更常用这种手法可以称之为“造思”的开头。
冯延巳有十四首《鹊踏枝》(《蝶恋花》),其中有四首是以问句开头的,都有发人深思、引人入胜的作用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先用一个反问句,明退暗进,随即把正意推出,有如引弓发丸一般。
烦恼韶光能几许?肠断魂销,看却春还去。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这两段都是先用一个特指句开头,说是“特指”,其实答案已隐含其中(烦恼无尽,庭院深深),因而下文都不正面作答,而用断肠、春归写出相思、怅恨,用柳烟、重帘象征深院浓愁,意境比直陈深了许多。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这是明疑问、实感叹的开头,“何处去”就是“无处去”,故下文不需作答而直陈下去,这种以问开头的手法,比较适用于表达细腻的感情,但名手也能用来表现豪放的精神。
例如:
三十三年,今谁存者?算只君与长江。(苏轼《满庭芳》) 问语似乎平常,答语却出人意外,一问一答特别显得深情而豪迈。清郑文焯评他是以“健句入词,更奇峰突出”。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辛弃疾《玉楼春-戏赋云山》)出语便很特,答语又故意含混,确能使人仿佛面对云峰,有变幻莫测之感。
过片是词特有的章法。
什么 叫过片?除小令外,词都是分片的,而多数分为上下两片,它们是表现同一主题的两个层次,其间必定要密切关联。关键就在于上下片衔接之处。古人尤其重视下片的开头部分,称之为过片。
过去写词、评词的人是很重视过片的,特别强调”过片不可断了曲意,须要承上接下
承上接下”是个总的要求,要接得紧密、自然,又以能出新意为上。沈义父《乐府指迷》说:“若才高者方能发起新意,然不可太野,走了原意。”就是要人们同时兼顾这两个方面。
过片的具体作法千模百式,并无成规可循。看唐宋名家词作,比较常用的作法有下面几种:
一、是笔断意不断,上下紧相连。
这是最普遍的做法。其中又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意思虽上下紧接,但写法上有明显的顿宕dàng ,使人一听便知是另起了一段
张炎所特别推崇的姜夔的《齐天乐》“庾郞先自吟愁赋”就是这种做法的典范。
庾郞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
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幽诗慢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人琴丝,一声声更苦。
这首词是写由蟋蟀的鸣声引起幽思的
词的起句就是呼应词序的,突出了一个“愁”字,也是全词情调的总括。听功父之词已有愁思,更何况又听到蟋蟀那像
私语般的凄清的鸣声。
这样,作者一开篇便把愁思与虫声紧结在一起了
接着作者以寻声探索过渡,转入对蟋蟀悲鸣的刻划。他用机杼声、暗雨声、砧杵声,细致入微地虫声,
而作者却十分奇妙地抓住了“西窗又吹暗雨”一句作为过片。前片尾句已经说到“夜凉独自甚情绪!”在这凄冷的寒夜中独自一人听到秋虫悲鸣已经感到难以忍受了;岂料西窗外又传来隐隐约约冷雨敲窗的声音!一个“又”字,既把上下片紧紧连接起来,又使之明显地划成两段,手段确是不凡的。
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也同样精采。
作者先写低头看着那郁孤台下饱含着千千万万宋代难民血泪的江水,然后写举头北望故都,丛山苍莽遮断了关切的目光,上片就结束在“山”字上(“可怜无数山”)。接着,下片又从“山”说起:“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由青山又回应到江水。
这两“山”相连的过片,衔接得多么紧凑而节奏又多么分明!
另外一类则完全打破了上下片的界限,一路说下去,一气呵成。
辛弃疾的《贺新郞》(别茂嘉十二弟)就是这样: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从开头到“算未抵人间离别”,用鹈鴂、鹧鸪、杜鹃的悲鸣渲染出一种亲人将别、依依不舍的动人境界,构成了一个层次。
然后列举了著名的“人间离别”的故事。
昭君出塞、庄姜送妾、苏李诀别、易水悲歌,跨越两片,奔腾而下,过片处毫无停歇。
这又是一层。最后又回到悲春的啼鸟上面,使首尾呼应,而以“谁共我,醉明月”结尾,表达兄弟间诚挚的感情。
刘过的《沁园春》(寄辛承旨),朱敦儒的《鹧鸪天》等都是这种笔法。
二、是异峰突起的写法。
与前一种似乎相反,过片处十分鲜明,粗看上去,好像上下片说的是两件事,仔细一看,才发现整个的意境、感情、气脉是完整贯通的。
这样的过片,一般都比较峭拔险峻,跟上片结句有个明显的对比
辛弃疾的《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就是个较好的例子。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北斗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箪。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上片写作者俯视剑溪,幻想着取出神剑,以实现杀敌救国的壮志,却受到有权势者的阻挠。上片结句“风雷怒,鱼龙惨”,情调是很苍凉的。
可是过片处却出现了一个十分挺拔峻峭的形象:“峡束苍江对起”,把人的视线一下子导向了峰顶的蓝天,接着便吐出了胸中壮志难酬的无限感慨。
三、是上下片文意并例,或一正一反,或一今一昔,而以过片为桥,下片首紧承上句尾,使上下片贯通一气。
如: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李煜《破阵子》)
上片追念昔日帝王生活的气势,下片哀诉今天囚虏处境的凄凉,一今一昔,一正一反,对比是很鲜明的。
过片处,上片以过去连干戈都不知为何物作结,下片以突然间作了敌人干戈下的囚虏起首,互相呼应,连得又紧,转得又急,自然亲切,使人感动。
陈与义的《临江仙》“忆昔午桥桥上饮”情况近似。上片追忆南渡前在西京洛阳过的潇洒岁月,下片抒发如今偏居江南一隅的惆怅之情,而以“二十余年成一梦”作为过片,不仅承先启后,而且定下了全词比较消沉的基调。
词作品的结尾
词作品的结尾很重要,这是“压台戏”,唱“扎”了,就坏了。什么样儿的结尾才算是上品呢?
词的结尾好比说相声,最后要给听众丢‘包袱’。只不过,相声赢来的是笑声,而诗词收获的是回味。”此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古今词名篇给我们就如何结尾做出了示范。方法多多,略举数种
总结法
总结上文,老老实实地结尾。当然,措辞必须得体、简洁、有力。
例如,“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毛泽东《长征》
警句法
就是在总结的同时运用警句作结尾,其效果更加好些。例如,“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毛泽东《沁园春·雪》)“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毛泽东《浪淘沙·北戴河》)
用画面作结尾,而作者又是画中的主人翁,从而给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
例如,“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崔颢《黄鹤楼》)“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柳宗元《别舍弟宗一》)
用遐想句结尾,拓宽读者的思维空间。
例如,“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孟浩然《过故人庄》)
用问话句结尾,将遐想的空间让给读者。如同书法家、画家的手法——留白。
例如,“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毛泽东《沁园春·长沙》)
用至理名言结尾,这比一般的警句要高级了。读者就好像听一位哲学家在告诫什么哲理。越想越有道理。
例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
不管用什么方法结尾,都必须与开头呼应,都必须扣紧题目,都必须让读者回味。
一首词结尾是很重要的,它往往是点睛之笔。姜夔说:“一篇全在尾句,如截犇(ben)马。”
煞尾好像要勒住一匹狂奔的骏马一样,没有力量得了吗?
姜夔还总结了几种结尾的情况:
一是“词意俱尽”,“所谓词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词穷理尽者也。”
二是“意尽词不尽”,“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词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
三是“词尽意不尽”,“非遗意也,辞中已仿佛可见矣。”
沈义父又提出“结句需要开放,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
总之,尾句要能收住全文,又能发人深思,留有余味,所以词人们非常重视它,在句法上、音律上特别下功夫。
我们可以举几个有特色的好结句看一看:
刘克庄的《玉楼春》(戏林推)全首八句,若单看前六句:“年年路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青钱换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似乎只是在写忘了国家安危而沉浸于青楼酒肆的文人生活,没有多大意义。
然而,作者在词的结尾突然推出了“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两句,深刻犀利,使人猛醒,前面六句也有了着落。作者用尾句点明主题,告诉人们不要沉醉于颓废的生活而忘记了统一祖国的大业啊!有的词也是在结尾处点明主旨,但写的不这样外露。他们用形象说话,显得感情更深更细。
例如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全首都在以杨花比离人,写得非常细腻缠绵,处处写花,但始终未出“离人”二字
直到结尾,说到被风雨击落的杨花化成了尘土,溶入了流水以后,才笔峰一转,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点破了题旨,使人感到余味无穷。
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更加含蕴沉郁
作者始而痛惋人民的苦难,继而表白统一祖国的急切希望,最后却说“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暮色笼罩中的大江虽然正使我苦闷,深山中却传来阵阵“不如归去”的鸟鸣。
解这首词的人,都说这结尾是消极低沉的,是作者孤独苦闷心情的流露。其实其中还有积极的一面。
他虽然感到国势垂危如日薄西山(江晚)不免惆怅,但时刻不忘收复旧土、重返故园,那深山中传出的“不如归去”的呼声,就代表着作者和去国离家的人民的共同心情。
贺铸《横塘路》用问答方式结尾(“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把失意人的愁思比作烟草、风絮、梅雨,非常形象地加深了主题,很耐人寻味。
何人说”作结,余意深远,这些结尾都是很有特色的。
韦物的《调笑令》(河汉)结尾“离别。离别。河汉虽同路绝。”与开头“河汉。河汉。晓挂秋城漫漫。”紧相呼应
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以深情的问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作结,余意深远,这些结尾都是很有特色的。
一首好词,开头、过片、结尾是一个整体,必须合起来品味,才能知道它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