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里的“压床病人”
作者:古道
住在精神病院,会见识到一个特殊的群体:压床病人,即长年住在医院的病患。
先来分类,压床病人可以分为自愿、被迫、以及居于二者中间的无奈三种。
其实从分类中,也就能够看出家属的态度:自愿的压床病人,是家属想接而不得;被迫的压床病人,是自己想出院,但家属不同意;而无奈的压床病人,则既不甘又无法。
不妨列举几例。
第一,自愿的压床病人。李阿姨因为双向情感障碍而住院,家属逢一三五下午的探视时间,总来看望她,还带许多食物给李阿姨。
第二,被迫的压床病人。一位老奶奶被家属“扔”在医院,因不能自理,需要雇佣护工,但家属总不愿掏钱。年前老奶奶“威胁”儿子说你再不来看我,我就告你遗弃罪,儿子才来了一趟,过完年又不见踪影了。老奶奶给儿子打电话,医护人员也打,但都被挂断了。老奶奶说他儿子听他舅舅的,但老奶奶给弟弟打电话,才知道已经被拉黑了。后来好不容易儿子接起电话,说他做不了主,要听儿媳妇的。儿媳妇也是“终于”接起电话,说先给你出一个月的护工费,然后回家雇保姆看你。对此,护士长说“说得挺好”。类似的还有好几例,都是病人说自己好了,但家属就是不接,还图谋他们的财产,“他们就是盼着我死”“我一分钱都不给他们”“看谁能熬过谁”。一方面,或许家属间确实丢失了亲情,把医院当成养老院,“因为医院报销的多”;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患者的妄想。最终能怎么办呢?一是继续催家属交钱,二是让患者出院。
还有,程姐姐是双向,住院三个月后,主治医生便同意她出院了,但七八个月过去,家属一直不来接。原因不详,只是每次到了固定给家人打电话的时间,听程姐姐对两个儿子的牵挂,令人心里几多难过。
第三,无奈的压床病人。林阿姨是精神分裂症,本来治疗后是可以出院的,但因为女儿生了外孙,怕林阿姨犯病伤及小孩,女儿也顾不得照料她,就让林阿姨在里面住着了。
帕森斯提出“病人角色”,或许对应着也有“(病人)家属角色”,但家属不仅仅是病人的家属,他们还有其他的亲人,换言之,理解家属的行为,需要将之放在层层叠叠的网络之中。自愿的压床病人,其家属是功能和谐的例子。被迫的压床病人,则表现出资源在家庭内部的交换。而无奈的压床病人,反映了家庭事务的庞杂,林阿姨的故事就是代际资源向下流动的典型。
我们习惯于说家庭是讲情而不是讲理的地方,但家庭的理在“亲职”一词中得到了表达。这里的亲职不是特指父母对子女的所为,而是亲属之“职”。在分化的社会,家庭不一定只是情感的港湾,它也离不开亲职的运作。
亲职意味着亲属之间的权力和义务。对待压床病人,自愿者的家属一般较好地履行了亲职,被迫者则相反,居于二者之间的无奈的压床病人,可能他们的家属选择了别的亲职履行。
亲职在婚丧嫁娶等仪式性场合看得最明显,当然病房也是一个观察亲职的场所——虽然其间可能充满心酸与心痛。亲戚生病了,亲职的作用是期待你带着礼物去探望。当然这里面有感情的因素,但作为亲属,也是有一定的期待而要满足的。
本文从压床病人谈起,说到亲职,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家庭生活的复杂与流变,家庭之重要,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