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生山，一星在水

名士风度，广陵绝响

清代文学家厉鹗的一首词中有一句便是：“万籁生山，一星在水。”世间众多声音衍生于青山之间，惟一抹日落星辰的光辉映照在碧水之上。这让我联想到两位魏晋名士。

魏晋时期，政治黑暗，社会动荡，那时的文人，空有满腹才华却无法施展，时时刻刻担忧自己的性命，于是他们崇尚老庄哲学，喜欢从虚无缥缈的神仙境界中以饮酒、佯狂的方式来寻找精神寄托。

青山应该是巍峨、壮大的，漫山青翠，挺拔峭立。在我看来，或许，嵇康就像是一座魏晋的青山，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清明洁净、任人仰望，却绝不会沾染上半点尘垢。他会因为挚友无奈受帝王之托邀请他出山，而写了封洋洋洒洒的绝交书交于世人看，而看客却不知，他嵇康与友人心照不宣的情谊岂是尘世污浊能沾染得了的。他也会为了挚友洗脱冤罪而得罪豪强贵族，最终爽朗清举、刚正不阿地无辜入狱。只是那些无赖之人没有料到，在帝王判处嵇康入狱时，会有那样多的豪杰纷纷要求随嵇康一起。我想，那些豪杰正是魏晋那时的万籁与青松，却皆出于青山，他们争相接替地努力生生不息，努力学着像青山一样高大耸立，努力学着，像青山一样清明挺拔。

碧水应该是清澈见底、长流不息的，它潺潺地安稳流动。于是在我看来，或许，阮籍就像是一湖魏晋的碧水，柔韧轻盈，却澈亮得波光刺眼。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在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溘然长逝时举声一号、吐血昏厥，也可以在为母亲服丧期间喝酒吃肉、神色自若。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性而为、不拘泥于世间礼法的人，可他又与嵇康有很大的不同。嵇康被帝王下诏处死，可他却受帝王称赞，说他是个极谨慎的人。嵇康一生从未做过官，可他却仅为了步兵校尉这一职位可以常饮贮酒数百斛而去请求担任这个职位。他实际上也并不谨慎，只是他懂得在帝王要予他不情之命、无赖小人想找托词诬赖他时连日沉醉不醒，因而保住了自己的澄澈。魏晋那时极微弱的星辰的光芒隐隐铺洒在碧水之上，显得有些孤冷，却又安稳绵长。之所以孤冷，是因为万籁出山，却极少出于水，我想，并非这一湖碧水不好，只是不像青山那样傲骨铮铮、刚正不阿罢了。而又安稳绵长，却是因为当年华倾逝时，青山已不再，惟碧水依旧源远流长。

是的，在我看来，青山碧水正是嵇康与阮籍，一个倔强刚毅，一个柔韧迂回。不羁与清亮正是那个时代的特点，本应值得众人倾慕。可是青山这样耿直得容不得半点尘垢的性情，真的值得万籁与青松誓死相随直至涣灭为空吗？在魏晋那个动荡、人人自危的时代，碧水依旧能潺潺流动，他并非摒弃了不羁与清亮，只不过是多了些许柔韧，少了些许光芒。

万物与人一样，都是各自有各自亘古不变的性情，我无权批评或指责哪一种存活的方式，只是他们的命运会让后人思考：人生在世，是如青山一样傲骨铮铮、刚正不阿，还是像碧水一般柔韧安稳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