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在大城市工作落户的儿子喜得双胞胎,一直侍弄庄稼的老垚与老伴双双进城去照看孙子孙女。虽然老垚种了一辈子地,县城都没去过几趟,但是他却不土——不像手里捧着《太上感应篇》口中念着“万恶淫为首”的吴老太爷那样,看到满街露胳膊露腿儿的、闻到满城熏人的香水、听到满耳氤氲的舞乐就气得一命呜呼——老垚反而挺享受这些。大都市好啊:路宽、楼高、人多、车多……到处一尘不染,这在老垚眼里都是美景。哪像村里到处是瓦块、沙土和砖石,垃圾清理也不及时。拥堵——老垚是没这个烦恼的——他根本就不会开车,连公交车都很少坐。平日里,他下楼买菜顶多到小区门口。晚饭后,他步行几百米到附近公园里散散步,欣赏下大妈们婀娜的舞姿。随着孙子孙女上了幼儿园,老垚的闲暇时间越来越多,跳舞的大妈也看得没意思了。老垚的心里越来越感觉一丝丝空虚,不踏实,随着焦虑感的上升,晚上开始失眠,偶尔睡着了就做梦,梦里总是自己在老家的地里忙活:不是耕地就是锄地;不是播种就是收割;不是施肥就是浇水…那绿油油的庄稼在微风中摇曳多姿真是喜人啊!那刚刚犁过温润的耕地油光光的真是诱人啊!老垚正陶醉在一片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忽然,庄稼没有了,田地不见了,到处是高楼,到处是汽车。老垚就急了,像一只小鸟在汽车和高楼间穿梭、呐喊…梦醒了,老垚瞪着一双老眼只想流泪。窗外,街上的霓虹还在闪烁——城市,是不睡觉的。也不管几点了老垚悄悄起床,出门,就像在老家时下半夜起来悄悄出村,到地里干活,直到太阳升起老高了才扛着工具回家吃早饭。可这是大都市啊,哪里有地啊?甚至都找不到一粒土,公园里不是艺术品般的树木就是精修过的草皮,连树坑里都被网状的篦子封着,想抠出点土来都不可能。这可急坏了老垚,吃早饭时,他想到了一个去处:建筑工地,那里应该有土吧。坐上公交车,去到尽量远的地方,还真找到了一处正在挖地槽的工地,不过人家封闭得严严实实,门口有保安,挖出的土装上车盖上网连看都看不到就直接运走了。老垚失意极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悬在半空的风筝,飘飘忽忽、晃晃悠悠、头重脚轻,饭也吃不下了,觉更睡不着了,人眼看着消瘦,刚刚变得白皙些的脸庞也显得黄不拉几的。“媳妇贤惠,儿子孝顺,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老伴生气了。老垚也生自己的气,家里的耕地转租给了别人,自己也不再年轻了,按说该含饴弄孙享享清福了,可是命里犯贱,离了土地竟像丢了魂。老垚姓刘,小时候不叫垚,四五岁时他得了一场大病,吃了很多药不见好。爷爷请来个瞎子先生给他算了一卦,瞎子说他命里缺土,改个名字就好了,这才叫的垚。从那以后,六十年来,老垚还真壮得像头牛,别说打针吃药了,连个头疼脑热都几乎没得过。老垚打听着来到花鸟市场。花土老贵了,老垚也不嫌沉,背回了一大包,还买回来好几个盆、好几种花。一连几天,老垚乐此不疲地弄土养花,客厅里、卧室里到处是花花草草——一片生机盎然的样子。老垚心情舒畅了许多。可一两个月后,老垚又不满意了,这花土里得有一半多的腐殖质,跟老家的土没法比,再说,种上花后这土也不能天天捯饬啊。儿子有一天回家,带来一个塑料箱,看他搬着挺沉的,掀开盖子是一箱土,这土的成色一看就觉得亲切。原来儿子知道了老垚的心病,就联系老家的朋友来城里打工时专门给捎来了家乡的土。晚上睡觉前,老垚把双脚深深地埋进家乡的土里——舒服。他闭上双眼,尽情享受着,就像一个婴儿躺在母亲的怀里。
作者简介:贾延翔,山东省新泰市楼德中学教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黑龙江省诗词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伊春市作协理事,山东省泰安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