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季
A
那年从四川接兵回来时,我和一连长、二连长先期带着100名新兵返回新疆,因为其它三个县的兵是第二天才起运的,没赶上一趟火车。
我回来的车次,给父母说过。老父亲就说,你一个叔叔要给在新疆的亲人带一点东西,会在宝鸡车站等你,你把东西帮着带回来。
半夜到宝鸡的时候,就有一个叔叔把一大包东西带上火车,让我帮着带回新疆交给他的家人。我就提着那包东西上车。从宝鸡带来的那包东西,不知道装着什么,有人接车把那东西接到。我就问:什么东西,还从宝鸡带。接车的那位就打开那个包。吓我一跳,里面装的全是烧给亡故人的纸钱和元宝。我心里那个丧气,就问:那么远带这个干什么,那接货人就说,他父亲去世二十年了,这是让他的弟弟专门从老家带来烧的,意义不一样。我心里那个晦气。
在乌鲁木齐火车站,总队举行了隆重的交兵仪式。我和一连长提着自已的行李,有新兵举着锦旗,车就开到总队的训练基地。我坐在车上看二连长把一件件的酒和乳猪交给领导的驾驶员。嘱咐着这谁谁的东西,那会我和一连长其实心里很无奈,人家回来给领导带这带那,我俩就带了一捆甘蔗,路上还让新兵嚼完了,显的多没“能力”。那种写着伟大词汇的锦旗,下车后,我们才发现,二连长安排新兵家长作了十多面。世俗社会,一些人是以财物衡量感情和能力,我和一连长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汇合后的各地接来的兵,一半分到伊犁,当天就坐长途车开拨了,那里还有一个新兵营。
那会,接兵干部都要留下训练新兵,训兵当然是苦差事。我留下训练新兵,一连长是机关干部,他回单位了,二连长也许由于烟酒的原因,没留下。
在新兵连,我遇到了阿涛,他是从另一个省接兵回来。见了我就兴奋的嚷嚷,东,我接了一个兵,长的特像你,基本一模一样。我当时心里很不舒服,我想这货一定接了一个特难看的孩子糟蹋我呢!
那年正林也来训练新兵,新兵营共五个连。我是一连长,阿涛是三连长,正林是二连指导员。
训练基地当时还没有建好,连一块平整的地都没有。第一批新兵到达的第二天,总队才临时用炉渣铺好,用压路机压过,还算平整一点。
训练新兵是一件痛苦的事,十二月的乌鲁木齐冰天雪地,南山的温度更低,风很大。
B
十天左右,各地接兵团都回到乌鲁木齐,新训开始了。
有一天,我讲业务课,就发现下面有一个新兵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那新兵长的很可爱,白白的,而且很英俊,在众多的新兵中,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机灵孩子,不象其它新兵一到新疆就变黑了。
课间休息,我就把那新兵叫过来问:你盯着看我干什么?那新兵用浓重的方言说:连长,你长的太像我爸爸了。我心里那个气,那年我才二十六岁,没那么老,就接着问,你爸爸多大岁数,那新兵说,四十岁了。那会四十岁的人,在我们眼里叫半壳子。旁边正林就笑的前仰后合的。我指着正林问那新兵,你看看指导员有多大岁数?那新兵就说,有五、六十岁了吧。这回我和阿涛就笑的前仰后合。我知道了这就是阿涛接的那个说长的像我的新兵。
我早把给人从宝鸡带纸元宝的事忘了,直到大疆把电话打到办公室,我又想起了这件晦气的事。
那时,大疆在伊犁训练新兵。电话一接,大疆就问我,东,你接兵的时候收了新兵家多少钱?我就调侃着说:十来万吧,你还不了解我贪婪的性格吗?我以为大疆和我开玩笑呢。电话那头大疆有点急了,就直接说:你好好说话,现在有一个新兵不干了,警务处让调查原因,刚找那个新兵谈话,他说他就不想当兵,是家里人贿赂了接兵干部逼他来的。
我觉得这事有点麻烦了,就对大疆说,你问一下那个新兵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和新兵家长打过交道。
大疆说,问了,人家说是你把他从四川带到新疆的,他们上火车时,你还代表接兵团讲话了,还说在火车上二连长专门强调了你是这次接兵的负责人。
我就问大疆那新兵叫什么名字,大疆说那个名字时,我就想起了那个黑社会老大一样的人物和感觉总在奸笑的孙部长,以及给我们摞烟的事了。
我给大疆说,该怎么处理,你办法比我多,然后我再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我是接兵团参谋,没有直接接兵,责任是与当地军分区协调服装、启运等相关事宜。当然也不会有人找我办事,但人性中有一种卑劣的心态,他人的丑闻,宁可信其有,不会信其无,而且还会在传播过程中极力的夸大,增加水份。
那会我是连职干部,考虑问题远没有现在缜密。如果是现在我根本不会去解释,而是静观其变。但那会则极力想去解释自己的清白,那会警务处长要调我到总队工作,怎么能在接兵上出问题。
我就给警务处长打电话,把事件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我叙述完后,处长就笑了,然后就说,你好好的训练你的新兵,这事你别担心,假的真不了。
大疆的智商我觉得要比我高,情商更高,或者说比我们成熟多了。大疆也不知找那新兵谈话时说啥了,那新兵就不走了,死心踏地的跟着他干了,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C
阿涛那会正和小女兵谈恋爱,那女兵已复员回家了,就会常带着吃的东西来看阿涛,每次也有我一份,在军校时,我教她出过板报,所以一直叫我师傅。
阿涛也是个绝人,当年支队领导怕年青干部没事去女兵宿舍,就专门把女兵安排在领导的对门住,还会时不时的通过猫眼观察一下女兵宿舍的动向。这阿涛是知道的,所以阿涛进女兵宿舍从不走正门。阿涛想见那女兵时,就扛一把挂钩梯,挂到三楼就从窗户爬进去。所以支队领导一直都知道阿涛和女兵谈对象,但从没发现过两人在一起。
那女兵复员后,阿涛就帮着找工作,落户口,阿涛的父亲当年是公安厅的处长,但阿涛不敢给家人说这事,就自己到处托人帮忙。
有一天,我和正林看着阿涛带着那个复员女兵溜进了被装库房。等了一会,我就和正林悄悄的到门口,我和正林划拳,我赢了正林,按预定的规则,我先看。然后我骑到正林脖子上,通过门上面的玻璃窗看这俩人干什么呢,按正林的说法就是我俩准备捉奸。
通过窗户,我就看见阿涛和那女兵坐在被装的包上,两人抱头痛哭,哭的天昏地暗的。我都可以听到俩人的哭声了,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我从正林脖子上跨下来,扭头走了,正林急急的拉我,说让他也看一会,我就说,你不是引体向上可以坚持一小时嘛,你自己爬上去看,正林还真拉着门框向里看了一眼,跳下来,嚷嚷着没啥看的,跟着我走了。但正林的嚷嚷声还是惊动了阿涛,正林脸出现在玻璃框的时候,阿涛就看到了。
阿涛做事很多时候想的办法是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新兵训练没几天就是元旦了。元旦新兵营组织了新年晚会。
晚会之后,就开始狂欢。阿涛就让新兵把自己抛起来,七八个新兵就把阿涛抛向空中两米高,又接住,再抛,抛了七、八次。阿涛就喊:别抛了,现在把二连指导员也抛起来。他这一喊,马上就有一群新兵围住正林,然后就“嗷、嗷”抓着正林向空中抛。
阿涛就站在旁边观察,当正林再一次被抛向空中,享受着失重的快感时,阿涛突然就吹响了哨子。
新兵训练有个规定,当听到哨音时,面向哨音的方向,立正站立,准备听指挥员下达的口令。
正在空中的正林听到了哨音,一下子惊醒了,快速抱头卷体。抛举正林的新兵也听到了哨音,当正林正在空中处于最高点时,抛起他的新兵已立正面向了阿涛。然后就见正林从空中直接摔到地板上,哨音之后,喧闹声嘎然而止,大厅里突然静下来,然后大家就听到,“咚”的一声,正林落地了,然后就听到正林,“哎呦哎哟”的痛的叫。然后我们这边几个干部就哈哈的大笑起来。我就喊,正林,你又当兔子了。这会几个新兵已把正林扶起来,架着他回宿舍。
阿涛下达口令,继续狂欢,瞬间大厅里又喧闹起来。正林大骂阿涛的声音被喧闹声压了下去。
正林好喝酒,酒量也大,但带新兵喝酒让总队知道肯定不是一件好事。这事一般都是熄灯后干。那天晚上,我和阿涛查完哨,阿涛带了几包从内陆带来的酒鬼花生,提了一瓶口子窖就喊上我,说是给正林压惊去。
正林摔的不重,也就是屁股摔胖了点,也没伤着骨头,但这事伤到正林的面子,那么多新兵看着正林从空中跌落,抛他的新兵不接他,旁人会认为顾意整他呢。面子很重要,阿涛进来时,正林就破口大骂阿涛。阿涛只是嘿嘿笑着也不理他。熄灯号响了,我们就关了灯,打开一盏小小的台灯。阿涛从黄挎包中抽出一瓶酒,把花生撕开,散到桌子上。拿了一个牙缸,用酒涮了涮,就“咚、咚”倒了半缸子酒进去,递给正林。
正林看都不看阿涛,端起酒“咚咚”喝了一半,说了声好酒,然后捏起花生嚼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哎,这花生真好吃。阿涛就把倒出来的一袋张开又抖了抖,就掉下来一个白色的小包,就象方便面里边的调料包一样。阿涛就奇怪的说:咦,这还有调料呢,然后讨好的就把那袋调料撕开给正林面前的花生撒上了。然后,我们三人,拿着牙缸,轮着把那瓶酒喝完。正林只和我说话,也不理阿涛。反正阿涛也是个厚脸皮,也不当回事。看着正林喝着没反应,就又去提了一瓶酒过来。
第二天一早,正林让通信员把我叫到他宿舍,我一进门,正林就破口大骂阿涛不是东西,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我就特纳闷的问,又怎么了。
正林指着桌子上的花生袋子和残渣说:东,你看这个是什么,我把昨晚那个调料袋子拿起来一看,上面写了三个字“干燥剂”,底下还写了一行小字,不得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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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那次新兵集训后,两年后,阿涛就转业回家了。阿涛回家后,第一件事是找那个复员的女兵。
那会那个女兵工作已安排好,被分到南疆一个火车站当售票员。阿涛就借了他哥的车,买了很多礼物,阿涛算好了,他到达那个南疆的火车站时,正好是那女兵的生日,那天阿涛穿的很体面,头发梳理的很光滑,开车七百多公里向南疆那个重镇出发了。
阿涛出发前没有给那女兵说自己要去看她,在军营里关了八、九年的阿涛心中还存有一个小浪漫,他要给那女兵一个惊喜,要突然出现,然后要看着那女兵冲过来,拥抱他,然后他会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他花了五个月工资买的戒指戴到那女兵无名指上,然后他会郑重的说,我转业了,没人干涉我的婚姻问题了,我们结婚吧!
阿涛在路上满心欢喜的设计他俩见面后的热烈场景。夜幕降临时,阿涛要让那女兵坐在带来的红烛边,绯红的脸仰望着他,然后他就给她切蛋糕,然后再次热烈的拥抱,然后就再发生点什么。
中国有很多凝聚着老祖宗智慧的成语可以点醒世间的万物,比如:用“事与愿违”,这个成语来定位阿涛南疆之行再准确不过了。
夜幕降临时,在那个女兵宿舍,阿涛见到了一年没见的她。两分种后,阿涛干笑的转身离开了。阿涛开着车,飞奔着朝乌鲁木齐方向返回,那会阿涛咬着牙,流着泪,把给那女兵的礼物一件一件从车窗扔出去。
阿涛从车窗扔出最后一件东西后,大吼了一声,你他妈的见鬼去吧!然后开大音箱,听着崔牛喜欢的摇滚,人和车一起摇着就滚回了乌鲁木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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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走的最远的文化使者,不得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