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腿变成四条腿,谁的未来都不是梦

阳光很好。天空蓝得幽深,深不见底,使人想忍不住舀一瓢那蓝喝上一口。微微的风,只能吹动我一根头发丝,吹两根就有点费劲了。我去药店买药,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可以晃着膀子横逛。

前几天我嘀咕一句胸肋痛,巫森马上倒履进城去给我买药。没开车,一个一个药店找过去,走了十多公里,回来脚磨出了泡,竟然瘸了两天。
苦肉计得逞,我还不能埋怨他脆弱,只能乖乖吃药。其实什么疏肝健脾,主治胸肋胀痛,中药功能在我看来都一个样。所以我愚昧到从不吃药也不去医院的程度。病和老是双生,我一时还并不能领会。
巫森又说,好了也需要巩固一下。我于是决定自己去药店,不然人家用脚上大泡吓唬人呐。
疫情期间去药店也真是麻烦。不戴口罩不能进去。一进去就在门口被拦下。要出示健康码和行程码,然后测体温,一切正常后才放行。
不知为什么,很多药不能划卡。我的医保卡只用过两次,里面应当有很多钱,就让售药小姐姐帮我找能划卡的。找到了一种,发现库存只有一盒了,不够一个疗程。
小姐姐继续找,然后低声嘟囔,这个有点贵哦。
四盒药,一百二十三元,是不便宜。但是划完卡,余额还有两万四千多。不买药,那就是一个数字,干瞪眼,拿不出来。
等待取药时,窗外有个人引起了室内人们的注意。
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穿一件大红花棉衣,戴一顶肉粉色针织帽,正停在药店窗子外的台阶前。那台阶我一步就能跨上来,可是只见她先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到台阶上,两只手支撑在地上,然后手脚并用,变成四条腿,一点一点把肥胖的身体挪上台阶。一共四层台阶,她费尽力气挪了四层,再提着购物袋直立起来,慢慢推开门,走进药店。
那个购物袋是超市赠送的饮料袋子,蓝色的底子上,印了一排卡通小牛,今年是牛年。这个袋子她可能一会还要买菜用。
老妇毫不理会坐在门口小桌子边的扫码员,径直走向收银台,让小姐姐给开药。
因为看到了她艰难爬上台阶的样子,扫码员没有阻拦她,估计也阻拦不住,只是跟在她身后,轻声要求她扫码测温。店长就示意扫码员稍等。
老妇拿出一百元钞票,重重地喘气。有人问:“阿姨,咋还爬上来的?”
老妇说:“不行啊,腿疼。”
“咋了,是关节炎?”
老妇摇头,叹气:“没办法,是骨刺。”
拿钞票买药,她应当是没有医保卡。

离开药店时,我胸肋不痛了,心痛。我看见了另一种人生,也好像看见了自己不容乐观的老年。老人家有没有老伴儿子女?行走那么艰难,也没有人帮一把。
我想起许多描写老年的古诗,一边念诵,一边酸不溜溜地走回家去。

古诗十九首里有一首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想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陈师道有一首除夜对酒赠少章:晚岁身何托,灯前客未空。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发短愁催白,衰颜借酒红。我歌君起舞,潦倒略相同。
李白秋浦歌十七首里有一首: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走到家了,古诗还没有背完……别怪我矫情,千百年来,感叹人生苦短,老年凄凉悲壮的命题就没有变过。唉,谁的未来都不是梦,手脚并用变成四条腿的那天也许在不远处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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