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偷摘胜利果实

　　　

某年春天，每个早上踏上楼门前青灰的台阶，都能看见门卫老师傅种的金橘。因为结出了胜利果实，他把花盆特别摆在门口炫耀。听见来来往往的学生阵阵惊呼，他得意地在玻璃窗后面笑，露出因烟龄过长而变得黑黄的牙齿。

金黄圆润的果实，也迎着朝阳炫耀。嘚瑟大劲了当然会有损失，有人偷偷摘了一个金橘。老师傅每天傍晚都会数他的橘子，丢了一个就像丢了万贯家财，懊恼不已，心疼不已，破口大骂，声震屋瓦。偷金橘的人背地里对不劳而获的果实评价很差，说口感极酸，只能吐掉，同时对老师傅晚上早早锁楼门睡大觉、说黄段子以及要经常忍受他的二手烟三手烟表示不满，摘他个橘子算是惩罚。原来那么好看的果实只能用来观赏。但在苦寒之地，一个小小花盆里就能结得这样大这样多，不能不使人感到惊奇。

北方本来少水果。春天有青杏、油桃——是在大棚里种的。夏天有桑椹、西瓜、香瓜、小樱桃、草莓。西瓜和香瓜特别甜，是本地特产。秋天有葡萄、安梨、香水梨、李子、海棠果和苹果。以前除此，好像就没什么了。现在果农们开始在大棚里种火龙果，还是红心的，向游人开放，可以尽情采摘。

更多来自南方的水果，在超市里遇到，标价奇高，并且据说有的为着运输的时间，要青时摘，然后喷药。所以，我们吃到的菠萝、香蕉、荔枝、木瓜，已失了原本的美味。“日啖荔枝三百颗”和“一骑红尘妃子笑”，那可是原味啊。

　　　

我同学问我要不要吃老家山上新摘的青杏，我随口胡说，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第二天几个来自早市的油桃就被送来，摆在我的桌子上。周末两天过后，烂掉了。多年以后，终于遇到了仙桃。堂妹光洁从湖北快递了一大箱桃子，随同桃子前来的还有绿绿的桃枝。虽经长途颠簸烂掉了一些，但幸存的果然满腹仙气。

　　

有许多只闻其名的水果，相见时深感意外。记得到了鼓浪屿，我第一时间要吃在席慕蓉散文里看到的莲雾，结果很失望。它除了有诗意的名字和香艳的外表，滋味实在寡淡。我在长沙橘子洲见过挂在树上的大柚子，果子实在太大了，使人很担心它啪地掉下来。也有老相识新感觉的。在广西名仕河边等游船，河边有卖木瓜的，吃到时才发觉产地水果原来这样惊艳。又在福建南靖土楼吃到红皮香蕉，据说三年才结一次果。口感不生不涩，完全是糖衣炮弹的围猎，无法用语言形容。

　　

因皮肤晦涩无华，有人劝我多吃水果，言外之意是太不水灵了。可是我实在不大爱吃，也是我们这里远离奇珍异果的产地，得到真味好难。第一次吃到的芒果是我先生从云南捎回来的，人还没回来，芒果倒先到了。青的，放了好些天才吃，滋味复杂。有一次和朋友逛街，感到很疲惫乏力，买了两只芒果，由卖果的大姐削好。两人分食，马上精神焕发。原来芒果是可以使人恢复体力使人快乐的水果。据说南方的公园里，芒果掉地上烂掉都没人捡拾，可在我们这里很少会低于十块钱一斤。

　　

大阳仔每次回校，都带芒果来。有时还直接从水果产地快递来，也不留名字，但我心里知道一定是他。如今他们星散各处，不再相见。唯芒果的清甜，长驻人心。

流行吃榴莲时，我吃了好多周边产品：榴莲酥、榴莲千层、榴莲糕。我先生看我这么热爱，有一天就买了一大盒榴莲回来，说是大补。终于吃到榴莲本莲，臭香十里。我问他要不要吃，他吓得跑老远，好像我不是要他尝水果，而是要他的命。

　　

　　

从前我们家菜园里有西红柿、葡萄、草莓、李子、杏、樱桃和海棠。有一年还种了西瓜。有了娃以后，夏天回父母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菜园摘草莓。产量低，个头也不大，每次只能摘一碗，可是酸甜相宜。洗净了端给娃，吃得并不仔细，太小的他就忽略掉了，都由我再捡剩吃一遍。后来能买到大棚的大草莓，水水的没滋味，和我父亲种的根本是两回事。我们家的葡萄有无核、贝达、巨丰、玛瑙等好多种。菜园里除了菜，还有蔷薇、大丽花、凤仙花。其实茄子的淡紫花极惊艳，菜园也是花园、果园。

　　

为了原野的开阔，我父母把家从城里搬来。但城市化先是鲸吞了家门口的草原，然后消失了最初的被称为草原路的家园，现在连父母手植的柳树都被砍尽。菜园连同房子早已夷为平地，履之以高楼和广场，名曰生态新城。那个消失了的菜园，后来一次次出现在娃的作文里，是娃的乐园。

我先生有一天在早市上买了葡萄苗和草莓苗回来种在花盆里。对旧日时光的怀想就浓缩在这小小花盆里，他精心照料，爱护备至。果然，期盼中的果实给人惊喜，第一盏微型的草莓红灯笼点亮了阳台。可惜，草莓结了两三个就草草落幕，钢筋水泥的围城之中，我们没办法模拟一个果园。告诉你吧，其实果实最好的模样是它在枝头的模样。因为初次相遇的回味也秘藏其中，让我们或仰首或俯身即是遇到。

　　

果实各具形态，却几乎无不是美的，甜蜜的。人生的最后，是否亦有这样的果实，安慰，滋润，愉悦，不至使人尴尬地空着两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