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豆
“你见到过真正的狐狸吗？”小孩盯着面前戴着金丝边眼睛的高个子年轻人，小孩的棉衣有些肥大，袖口处被磨得起了毛球，眼睛瞪大像是熟透的葡萄。每次放学回家穿过高高低低错落的麦田，天气好的下午，小孩都会望着西方沉落的太阳出神，在小孩的印象里，狐狸是火红的晚霞颜色，一身光泽漂亮的火红皮毛下充满着智慧与活力。“动物园里的狐狸是什么颜色？是不是像火红的晚霞？”“没有火红颜色的狐狸。” 年轻人有点不耐烦，说完低头看一眼手表，把头扭到一边，张望着路口。年轻人是村里唯一的去过大城市的，这次回来是为了把父亲接去他工作的城市，但是父亲说自己在这里生活惯了不愿意去别处，让儿子在外面好好工作，不忙的时候打打电话。年轻人看着眼前暂时不能摆脱的小孩，单手提起眼角，把眼睛拉的细长突然向小孩凑近：“吼！怕吗？狐狸的眼睛就像这样，看起来又坏又狡猾。”小孩向后踉跄一步，倒不是怕狐狸了，只是被年轻人突然的举动吓一跳。年轻人接着说：“我见到的狐狸在动物园里，被那种厚厚的玻璃隔开，狐狸的眼睛的确像我刚才那样，尖尖的耳朵，跟狗差不多大，嘴要更长一些，颜色嘛，怎么说… …”年轻人忽然眼睛一亮，路口处的大巴车的白色车顶出现了，他慌忙提起行李，留下小孩和没说完的半句话在原地。“颜色嘛，当然像秋天里日落时分烧得火红的天边晚霞… …”在许阳的梦里，他总能听到年轻人再次对他说起，可醒来又不得不面对他自那之后再没有见到过年轻人的事实。“总有一天会见到像火红晚霞颜色的狐狸吧。”他总觉得自己和狐狸在冥冥之中有着一些缘分，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如何在他的心里日复一日加深的。用他发小何宇的话来说就是魔怔了。但是何宇知道，许阳之所以对火红颜色的狐狸这么执着，可能是因为他真正渴望的是村子以外的世界吧。何宇和他年纪一般大，但由于时常帮家里干一些力气活，个头和身量上看起来更像是哥哥。许阳除了上学，经常独自抱着书一待就是一整天，平日里说话的人也少，只有跟何宇在一起才会说很多话。在读高中之前，他们一直生活在自己出生的村子里，父辈们大多在工厂靠体力打工，同时教导孩子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去大城市，坐在办公室工作拿工资。村里凭父辈们的努力几乎家家盖起了砖瓦平房，修了水泥路。村子小，只要不去邻村，除了父辈们去工厂需要骑摩托车，两条腿就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虽说村里还没通网，却也还不至于靠邮递员送信来与村外通信。家境不是太差的，村里都给装上了电话，统一的红色或者黑色的台式电话，透明塑料按键的上方是数字号码显示器，在村委有着整个村的电话号码簿，若想找人，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便可从村委或者邻村村委问到电话。何宇打来电话时，许阳正在自家院子翻看着读过多遍的海明威先生的《老人与海》，“鱼依然拖着小船向浩渺无边的海面游去，老头也照旧毫不松劲地拉住背在脊梁上的钓丝”，也许老人和这条大鱼在冥冥之中也有着说不清的缘分吧。电话第二次响起，许阳抱着书连忙跑进大屋，看到显示器的四位数字，是何宇打来的。“干嘛呢？！再晚点接电话我就在跑去你家的路上了！”“看书，哈哈你知道我看起书来容易耳背，什么事啊？”“马戏团！今晚，有个马戏团要来，就在村委大院旁边的空地，有不少动物表演呢，刚才我跟我爹从水坝回来，路上好几个人都在说马戏团的事。”“马戏团？？！！你说能看到狐狸吗？”许阳瞪大眼睛像是熟透的葡萄，用两只手抓住电话的听筒，抱着的书砸到木纹桌面上，书脚折了一点，“等着，我先去你家，你那离村委近。”许阳没等何宇说下句就挂了电话，慌忙把书脚顺了顺放在电话旁边，从窗台一把抓起家门的钥匙，几步跨出家门挂上锁便往何宇家的方向跑去。许阳一路跑得像是忘了呼吸，快到何宇家时，看到站在街口的何宇，才稍稍慢了下来，张嘴大口喘着气，胸腔在白色棉布衣料下快速起伏。许阳与何宇站在一起身影总是显得有些单薄，看起来就像现在初秋季节里他身上穿的这件白色棉布单褂。何宇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咱们吃完晚饭再去也不急。”许阳摇了摇头，对许阳来说，之前已经错过一次了解狐狸的机会了，这次说不定能真的看到狐狸，只要有一丁点的机会他也不想错过。何宇也摇摇头，笑了笑，回家里拿了几个中午没吃完的红薯，递了一个给许阳：“走吧，就当晚饭了。”对许阳来说何宇大概是最能理解自己的人了，虽然何宇常常调侃他“魔怔了”，却还是会在听说了那个从大城市回来去过动物园的年轻人回村后告诉许阳，会在听说马戏团要来村里后陪他去马戏团找狐狸。如果说许阳“魔怔了”，那何宇一定是那个会陪着他一起“魔怔”的人。许阳和何宇在马戏团围起的围栏最前排盯了一晚上，看到了骑单车的猩猩，看到了跳火圈的老虎，看到了在玻璃箱里跟着音乐跳舞的蟒蛇，唯独没有看到狐狸。村里和邻村里来看的人都在鼓掌叫好，直到马戏团散场。唯独许阳，散场的马戏团耗尽了他眼睛里闪烁的紫色葡萄般光芒，单薄的身影更显失落。何宇拍拍许阳的肩膀示意跟他走，许阳叹了口气，跟上去：“今天的马戏团真不错，第一次看这么多没见过的动物。”何宇在黑色遮布的棚子前停下来：“回家不着急，说不定狐狸没出场表演，我们去找找，兴许能看到。”马戏团的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没有人注意到散场后这两个还没走的小孩。走进马戏团临时搭建的棚子，各种动物粪便堆积一晚上的气味席卷而来，棚子里光线有些黯淡，光源只有棚口顶的一只三十瓦的白炽灯，十几只大小不一的笼子被上了锁，高高低低的摆放着，有动物发出咀嚼的悉窣声响，有动物因为人的到来张着滴溜圆的眼睛，在黑暗中发亮。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往棚子里走，边往里走边仔细打量着每个笼子的动物。何宇上下打量着没有看到狐狸，听到了逐渐靠近的声音：“有人来，我们得走了。”“等一下，你看！”许阳说着停下来，盯着黑暗中的一个角落，看的出神，片刻后才说，“好，走吧。”回家的路上许阳没有说话，一直在想自己看到的火红的狐狸，不是在笼子里，是在棚子最里的角落，蹲坐着，像是知道他会来在等他一般，光亮的皮毛在黑暗里也能看得出是晚霞颜色一样的火红。黑暗里耳朵的轮廓尖尖的，仿佛能听到天地间最细微的声音，细长的眼睛发亮的瞳孔看起来充满智慧而坚定。何宇也没有说话，他觉得许阳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在一个路口处他们只是简单的互相拍了拍肩膀，就分别往各自回家的方向了。自从马戏团来过村里后的那晚，许阳总会时不时这样问何宇。何宇每次都会笑着说：“你看到就行，怎么又魔怔了。”何宇觉得一定是许阳那晚回去做梦了，梦里有他们看到了火红像晚霞的狐狸。读高中的时候，许阳去了县里的寄宿高中。何宇继续留在村里帮家里干力气活，用何宇的话来说就是：“力气越大，责任越大。”读大学的时候，许阳去了年轻人当年工作的大城市，后来也去过了其他一些城市，开始戴上了金丝边眼镜。许阳其实怀疑过自己那晚到底有没有看到狐狸，但在不同城市里看过很多次狐狸后，每次他都会确信，那晚他真的看到了，而且世界上没有比那更好看的狐狸。他读大学的几年，何宇在村里帮村委把有农田的家户联合起来，用机器大片耕种产量更好的麦粒，麦田比以前更饱满更整齐。工作几年后，许阳又回到了出生的村子。再次来到自己读过的小学，不过是以老师的角色。放学了，他送走有着圆圆脸颊和圆圆眼睛的小孩们。每次下班回家，天气好的下午，穿过大片金黄整齐的麦田，许阳还是会望着西方沉落的太阳出神，眼镜的金丝边映着火红的晚霞 。
作者简介
在校学生，22岁，喜爱传统文学和东方幻想，目前在课业之余给音乐填词，进行文学散文和小说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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