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岗湾，就此别过 ：文/春水长天
花岗湾，就此别过
文/春水长天
一
胡琏开着出租车把客人送至北站。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目送着客人走向候车大厅。胡琏环顾了一下四周，除了身穿橙色工装的清洁工低头忙碌着，路人竟很少可见。
拐了个弯，胡琏把车停在花岗湾社区入口的道旁，定了下神，决定不跑了，下车关门。再过二十几分钟，接班的大杨会把江A8456开走，继续沿马路目光扫视着走下去，业内人士称这为扫马路。出租车司机成了清洁工，那么谁又是尘埃呢？
踏上小区那昏天瞎地的所谓中心大街上，沿途堆了不少有待清理的垃圾，流出来的餐饮油汤，在地上形成了斑澜而悦目的图画，令印象派大师自叹不如。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麻辣烫的香味。胡琏抽了一下鼻翼，腹中适时的发出一连串的"咕咕"声，挥之不去的饥饿感，让他想起出租房里还有两包泡面，两腿速度加大了几码。
道路上站着两位绝对敬业的特勤人员，晨曦中四目注视着前方，熠熠发光。他们的身旁摆放着一台播放机，不停歇的循环播放着：
“花岗湾的各位居民与租户们，本区拆迁工作已进入到签约阶段，希望大家积极响应，早签早拿钱，早搬早安家……”
连续几天的播放宣传下来，轻柔的声音成了绝好的催眠曲。
拐进一道巷口，就可以摸到他租住的十几平方温馨小天地了。胡琏加快了步伐，竟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他下意识的刹住步，避免了一次亲密接触。
定睛一看，原来是房东李国政。国政身着阿迪运动套装，脚蹬牛B跑鞋，正准备闻鸡起跑。他的目标是活到九十九，尽情的享受美好人生。有这样的决心与恒心，估计不成问题。
“签了吗？”胡琏问了声。
“没呢，一签都没签。等签了会通知你的”。
“好！”胡琏应了声，与李国政擦肩而过。
二
花岗湾毗邻这座省会城市的汽车北站，是个彻头彻尾的城中村。村里的原村民现居民，大都拥有五层六层的住房。这些房东，一般住一层就足够了，余下的几层分隔成若干的公寓房，悉数租出，为数以几千计的飘一族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
花岗湾的房客以安徽的为多，其次是河南人。胡琏来自河南扶沟，以开出租为生，一晃在这座城市十年有余了。
记得当初找到李国政租房时，李国政对他的河南身份颇为踌躇，例行公事的看了下他的身份证，信口说了句：
“你叫胡琏？”
“是的，我是胡琏，贾琏的琏。”
“你读过红楼？”李国政诧异了。
“是的！”胡琏异常肯定的回应着。
李国政不太待见河南乡亲，但对这位读过红楼的免不了会刮目相看。如同遇见知音一般，李国政的态度明显亲和起来。
“好！我叫李国政，贾政的政，你住下吧。”说罢很爽快的把钥匙交给他，转身去了。留下胡琏一人在那发愣，脑子里翻腾起贾政与贾琏的关系。论年龄，他与李国政似乎差不了太多；论身份，一个是房东，一个是房客。不经意间，嘴角掠过一丝苦笑。
作为一个经济大省的省会，市里推出了一拨又一拨的城中村改造项目。花岗湾与城北重要的交通枢纽相邻，流动人口众多，给城市管理带来了诸多难题。改造花岗湾早就放到市长的议事日程上了。怎奈现在的花岗湾居民狡猾狡猾的，拆迁方案老是谈不拢，纷纷断言，花岗湾不是花岗湾，是花岗岩！
一大队特勤人员奉命进驻花岗湾。
“早签早得利、晚签后悔迟。”
到处贴的是告花岗湾居民书、宣传口号，如此强劲的攻心战术，其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一些签了的房子刷上了大红的"拆"字。花岗湾大部分租户搬出大包小包，迁向更远的外城，抑或是选择回归故里，再谋生计。胡琏，却还在观望。
三
胡琏在花岗湾也过了几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那时老婆在超市收银，儿子在附近的小学读书。无欲无求，生活平静而祥和。
再后来，家里的老母亲气管炎带心脏病发作，没人照顾。胡琏是孝子，做工作让老婆带上准备上中学的孩子回扶沟老家，留下胡琏一人在这边打拼。老婆在家种田带照应婆母，儿子也很争气，顺利考上了高中，现已是最关键的高三年级。待春节以后，很快将进入高考冲刺。儿子肯定能行！胡琏很是自信。每每想到这里，脚下的油门踩起来更是轻松自如了。
吃完泡面，胡琏在喇叭的催眠声中安然睡去。醒来时已是下午。起来洗了下脸，肚子似乎更饿了。胡琏一下子找不到做饭的兴致，还是到楼下的沙县去吃点美食吧。
走在花岗湾逼仄的中心大街上，感到气氛似乎有点不对。沿街的花花绿绿的店铺招牌一下都不见了，曾经的沙县小吃竟不太好找。胡琏揉揉眼睛，疑心自己还在梦中，却似乎又不是。分明他看到沙县那矮小的老板娘忙碌的身影。只是门楣上那熟悉的招牌被人撬去，豁开的装潢板材支离破碎。
胡琏寻一个位子坐下，忙问这是怎么了。老板娘四处张望了下，压低了声调：“一上午，敬业的特勤们，自带挮子与撬杠，将沿街的店铺招牌全部拆除。走时留下告广大商户书，言称只有三天的营业时间，三天后必须关门走人。”
香喷喷的鸡腿盖浇饭，胡琏吃起来却感到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为了填饱肚子，他只能强打精神，勉为其难的努力呑下去。
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掏来看时，是李国政的信息：“我是党员，刚刚几位领导找我谈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签不行了！”
“是时候要搬出了。”胡琏轻叹了一声。
还好，与他对班的大杨在六七公里外的远郊为他留意了一小间房，想了想，为防夜长梦多，他给大杨打了个电话，定了下来。
迟搬不如早搬，今天就搬。
他下了决心！
四
胡琏叫了个货拉拉，个人东西不多，收拾起来了也就大大小小五六个包，两个来回扛到了车上。
其实这里本不是他的家，胡琏却突然有了种要离家远行的感觉。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这挤满了芸芸众生的花岗湾，也会像宁荣二府那样，大厦将倾，走的走，散的散。最后人烟皆无，成为一片废墟。
车走出花岗湾中心大街，汇入都市车流。
九如写于2017.11.29
【作者简介】
春水长天，
王九如，男，60后，江苏兴化人，公司职员。业余时间喜欢看书，有感而发时写些文字，以散文、纪事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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