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平凡的伟大/王学艺

生命中都有不堪的日子,当你茫然无助,惊恐着即将临头的身心蹂躏,可日出日落,阳光依然抚慰着心头,岁月不停雕琢着年轮。忽一日你幡然醒悟,那些波澜不惊的背后,竟有一群平凡的人默默呵护。

沃野大地成长的小子,谁的心性不贪玩儿,谁的稚嫩没混沌,谁的曾经不折腾。在这懵懂的年龄,我曾闯下至今还心有余悸的祸端,成为永远无法淡然的惶恐。

冬天,烤红薯润黄软甜,腾腾热气诱惑着味蕾,没几人不想朵颐一番。跟着大人们田野里烧烤,眼巴巴别人赏赐那一星半点儿,好玩交缠着好奇,更充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冲动。

冬日的小乡村静悄悄,大人们都去地里干活了,我和同龄伙伴保支追逐打闹藏猫猫。那时饮食粗茶淡饭,小孩子身体萌芽破土般成长,肚子饿得也快。我出主意说烧红薯吃吧,这自然得到保支积极响应。但对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说起容易,要做可没那么简单,红薯哪来,火源哪寻,这都是毫无方向的问题。

突然,我灵机一动计上心头,五保户老婆“倒三筐”处成为获得这些物品的最佳目标。

“倒三筐”是村里的孤寡老人,大家都这么叫她,从未听谁喊过她别的什么名字。这绰号指她嘴巴絮叨,不是事的事儿,不成话的话,黑哒哒,黄哒哒,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啰嗦的言语能装三箩筐。

印象里老人白发,裹脚,背驼得上身总与地面平行。住一间低矮土墙草房,门上捂一层厚草苫,既当门又挡寒,临街屋舍谈不上什么院落。

半晌 “倒三筐”不在,俩“蟊贼”肆意猖狂。灶火边滚落着几块红薯,锅台上躺着一盒火柴,连提带抱收入囊中。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用什么烧又成了当务之急,烤熟红薯需一定火力,随便捡条树枝肯定玩不转。我又灵光乍现脑洞大开,村后打麦场不是有一大垛麦秸吗,烧熟几块红薯绰绰有余。

孩子就是孩子,当为冒出这样的念头兴奋不已,为即将到嘴的美食流哈喇子时,岂知一场巨大灾祸正狞笑着走来。

冬天,打麦场人迹罕至,集体那麦秸垛很大,这是上百口人一年的辛劳,是一二十头牲口过冬的粮仓。麦秸垛周围风吹人扯,散落厚厚一层碎麦秸,我俩拢几把堆积,把红薯摆在上面,掏出火柴“嘶啦”点燃。

麦秸质地干燥柔软,着起来异常容易。两双稚嫩的小眼看着青烟逐渐变火苗,想着飘香的红薯,龇牙咧嘴扬扬得意。

但得意随即被惊恐取代。俩人一万个没想到,火竟顺连片麦秸迅速扩展,眨眼碾盘般大。我们那见过这阵仗,俩熊孩子刹那目瞪口呆,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刹那爬上大垛。

此时,远处田野里,游弋的德祥发现麦垛起火,大呼小叫向我们这边扑来。呆若木鸡的我俩这才反过神,拔腿就往家蹿。

村子里沸腾了。上工铃叮咣乱响,挑水桶扑通呼啦,锅碗瓢盆倾巢而动。人们奔走呼告,老少爷们儿急忙慌张,有的找不到合适灭火工具,顺手把做饭的锅都掂了出来。

北方是缺水的,冬天更缺上加缺,附近找点水很难。一帮爷们儿手忙脚乱,丢魂般拉着、拽着、推着架子车,车厢装着机器和水泵,脚步一片混乱。有人跑掉鞋子也顾不得捡,直奔离麦秸垛近处的机井。

我和保支慌不择路,顷刻做鸟兽散,各自心里像揣着只小兔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觉得天似要塌的样子,藏家屋山隐秘处,天黑透大人们才回来做晚饭。

出乎意料,我没有挨打,家人更没谁说什么,一切像往常一样,只是父亲脸庞若刚从煤窑走出,原本的白净不见了踪影,浑身不知是汗还是浇过水。

据说上级都来干部了,整个打麦场弥漫着焦煳味儿,摊满了湿漉漉的过火麦秸。这个冬天集体要买饲料喂牛了,乡亲要为我们的过失付出代价。

更出乎意料的是,村人没谁在我面前提过这事儿,多少年都没人提过,似从未发生。“倒三筐”那么不能控制的人,吃的不见了,火柴不翼而飞,竟无破天荒无满大街吆喝,估计她这辈子也就仅这次没“倒三筐”吧。

云卷云舒,花开花谢,走了岁月溜了流年,谁的刻骨铭心都不会轻易抹平。随世事洞明,随阅历丰厚,自己突然明白,我那些乡亲,那些最亲爱的人们。他们用最朴素的真诚,用默默地付出,维护了我们成长的空间,给予了我们幼小的自尊,安抚了两颗脆弱的灵魂。否则,我们一生都会被自卑、焦虑,嘲讽缠绕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花样年华黯然失色,也许还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是最勤劳的农民,那些年代说节衣缩食毫不夸张,很多人大字不识几个,但他们精神是富有的,人格是崇高的,心胸是宽广的。

我无论行走大江南北,长城内外,都深爱着生养我的那片土地。那里有护佑我的父老,有包容我的乡亲,有我成长路上搭桥铺路的一群人。

你们普通又平凡,但更高尚和伟大。

作 者 简 介

王学义,河南省作协会员。在海内外刊物发表文学作品百多万字,并入选各类年度版本。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