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绍兴籍著名作家的41篇晚年手稿首度面世!
近日,在“中国嘉德2020秋拍”上,41篇周作人晚年手稿首度面世。这批珍贵手稿中多有脍炙人口的名篇,内容或议论,或抒情,或撷取生活片段、慨叹人生际遇。文风平淡自然,思想与意蕴熔于一炉。
周作人手稿
文学家的遗珠
说到周作人的这批手稿,首先得提到的是《知堂回想录》。这部当代文学史重要作品的诞生,来自1956年一次特殊的拜访。香港知名报人曹聚仁来到北京的苦雨斋拜访周作人,两人谦恭对坐,交谈波澜不惊。他建议周作人写作回忆录在香港发表,得到应允。
这位出生于浦江、受教于教育家陈望道的报人,曾在《文坛五十年》里高度赞美周作人是“小品文的第一好手”。曹聚仁还说:“我们也承认周作人在文学上的成就之大,不在鲁迅之下;而其对文学理解之深,还在鲁迅之上。”
曹聚仁好友罗孚也是知名报人,他曾在改革开放初期,向内陆推介香港作家董桥,鼓励金庸创作武侠小说。罗孚时为香港《大公报》下属《新晚报》的总编,自中学时便对周氏兄弟“双崇拜”,曾写:“(我)既爱读鲁迅的文章,也爱读知堂文章,不仅爱读,还暗中在学……”
那段岁月里,曹聚仁、罗孚是周作人交往较多的友人。曹聚仁回香港后与罗孚商谈在《新晚报》副刊连载周作人文章一事。据粗略统计,1962年至1964年间,周作人向香港陆续寄出80多篇文稿。此次41篇珍贵手稿便出自于此。其中21篇作品,彼时未成功发表;另还有1962年《为罗孚书自作诗长卷》一卷,当时一半未能刊发,或是因篇幅太长,或是内容有敏感之处,亦或是寄送太晚,罗孚等编者已没有了安排发表的时间或权力。如今原稿现世,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绍兴鲁迅纪念馆原馆长裘士雄曾接触过周作人的亲友,20年前便见到过周作人的手稿。他拿出稿件的相片,淡蓝色竖排格子纸上,毛笔书写的字迹工整美观,修改极少,批注更少。在裘士雄眼里,周作人善于打腹稿。
裘士雄记得,周作人不仅通过曹聚仁结识了罗孚,还认识了香港儒商鲍耀明。后者文学修养深厚,也是周作人的忠实粉丝,两人通信四五百封。鲍耀明特地来过绍兴,裘士雄与他有过接触,也曾通信十几封。裘士雄了解了周作人晚年生活的具体情况,得知他与家人生活节俭,经常将书写过的纸张反复利用。鲍耀明等人对其多有生活用品上的帮助,周作人则以书画文章回赠。
周作人书写这批稿件时,一家几口全靠他维持生计。新中国成立后,周作人从南京老虎桥监狱释放,随后搬回北京八道湾的老房子,埋头翻译与写作。在给曹聚仁的信里,周作人这样写道:“人民文学社派人来说,每月需用若干。事实上同顾颉刚一样,需要五百一月,但是不好要得太多,所以只说四百。以后就照数付给。”又说,“因为负担太重太多,所以支出太巨,每月要不足百元以上,这是我拮据之实情。”
笔下的“万花筒”
当代知名文化学者钟叔河曾大力推荐周作人的文章,裘士雄与其有过几次通信,感受到钟叔河对其作品发自内心的欣赏。
早年留学日本的周作人涉猎广博,不但通晓日文,还精通英文、希腊文。这也使得他特别重视日本文学与古希腊文学,尤其晚年花了很多精力研究这些领域。裘士雄认为周作人在小说、散文创作,日本、古希腊文学的翻译,以及民俗学研究领域,有着不可忽视的成就。
这在周作人寄给《新晚报》的这批文稿中,得到了印证。比如涉及古希腊文学的就有《希腊小喜剧》《爱说诳的人》《塔伊斯与格吕刻拉》等。另外多有时评、史论类文章。最长的一篇要数《钱玄同的复古与反复古》,有一万三千多字的篇幅,是周作人1963年11月应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约请而作。周作人与钱玄同,早在日本师从章太炎时就结下了友谊,文章追忆两人的深厚交往,多处引用钱玄同书札,颇有史料价值。周作人特意请人抄录副本投寄到香港,可惜最后未被刊出。
此外还有《现代的诺亚方舟》《爱罗先珂所说的缅甸佛教徒》等篇目,是从眼下的时事说开去的漫谈。晚年的周作人也嬉笑怒骂,谈风俗与风气,如《爱啬精气》《悭的手法》《帮会的片鳞》皆是。《冬至九九歌》《农历与渔历》对节气历法作了认真考究。在《敝帚自珍》里他一边笑称自己是“文抄公的本色”,一边又“常怀杞忧”“鼓足干劲”。
文化界不少代表人物,对周作人的作品颇有溢美之辞。胡适晚年一再说:“到现在值得一看的,只有周作人的东西了。”甚至连鲁迅,也曾把周作人的名字写在最优秀杂文作家第一名。
读周作人的手书文章,能明显觉察到笔触间的冲淡平和。《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2000》中谈及:“这要在文章中充分地表现出来,需要很高的审美品位、渊博的学识和甚深的艺术功力,而这些,周作人是具备的。”而作品中彰显的风格特点,与梁实秋对其的样貌描写,多有印证:“……但见他一袭长衫,意态翛然,背微佝,目下视,面色灰白,短短的髭须满面,语声低沉到令人难以辨听的程度。”
晚年的思乡情
周作人笔下的吃食极有名。不少人认为看他谈吃食的文章很是过瘾,其中不单聚焦食物本身,更自然地引经据典,融汇古今中外之风俗习性。尽管在北京连续住了四十多年,中间未曾回到南方去,可周作人“时常还记忆起故乡的吃食来,觉得不能忘记”。他说,因为有“肥甘”,而中了“思乡的蛊惑”。在裘士雄的记忆里,周作人的子女也对家乡情有独钟,多次探访不说,还向绍兴鲁迅纪念馆捐赠珍贵文物,如周作人与鲁迅的通信。“这可能与周作人的思乡之情有关。”裘士雄说。
绍兴特色食物,让周作人魂牵梦萦。他这样写道:“主要是食品里的笋,其次是煮熟的四角大菱,果子里的杨梅。”《闲话毛笋》里写家乡的毛笋、淡笋之类,是“从头不宜出行的”、“请他们坐飞机也不行”。《略谈乳腐》一篇也从绍兴风物引入,谈及这一方小物的滋味,进而又涉及诸多有趣故事。
周作人对茶也非常钟情。1964年1月27日发表在《新晚报》的《吃茶》,即为他写过的诸多有关“茶”文字中的名篇。他谈从小喝的“本山”茶,价钱便宜,又叫“平水珠茶”。还提到适宜吃茶时品尝的茶干,写道:“昌安门外有一处地方名三脚桥,其地有豆腐店曰周德和者,制茶干最有名。寻常的豆腐干方约寸半,厚三分,值钱二文……周德和的价值相同,小而且薄,几及一半,黝黑坚实,如紫檀片。”
文章中提到“碧螺春”“六安茶”“太平猴魁”偶有尝鲜,又一一品评了“苦丁茶”和“香片”。其中那一句“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成为文化人士频频引用的佳句。
《书房里的游戏》《老虎桥杂诗题记》回忆的是儿时读书的经历。从三味书屋,到会稽东湖学堂、南京水师学堂,再到北京西山碧云寺,周作人就如他笔下那个“常有四方之志”的绍兴人,走过不少地方。他漂荡了大半生,心心念念的仍是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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