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我最爱巨峰|原乡
父亲种的巨峰
夏日带姑娘回江南故乡探亲。父亲和弟弟种的各种水果正当季。水果品质的好坏,全靠老天脸色。父亲说,今年天气很好,所以家里种的桃、梨和葡萄都是出奇地好。
午后无事,与父亲及村里人坐院子门口乘凉闲聊,母亲下葡萄地剪了两串葡萄回来,用水冲洗干净,让我们品尝。
葡萄是我夏日最爱的水果,没有之一。
我以前夏日闲着无事,一天一个人能吃四五斤葡萄,闻者咋舌,说,朱老师,您的牙不倒啊?
我如今的牙不好,皆是外伤所致,比如吃饭硌出隐裂,或酒后摔坏,但却都与吃葡萄无关。所以,每年,我都放肆地吃葡萄。
我小时候,江南故乡的葡萄分两种。一种叫家葡萄,其实就是栽种的,葡萄粒的个头,比玫瑰香大,有莲子般大小,比今日故乡栽种的各种葡萄个头小许多。故乡旧时家葡萄很少,即使有,也多栽种于人家院里,我小时候知道附近村庄,只有两株家葡萄,一株在我们附近的夏家塘村,我姨姥姥家的院子里。姨姥姥家是个大家族,像我这样年龄的小辈亲戚很多,所以,院里的葡萄常常轮不到我便被消灭了。另一株在离我们村更近的庄家塘,是我同学家的,这株葡萄在小河边,夏日同学的老奶奶常躺葡萄架下乘凉看葡萄,而我们这些顽童,则从远处下水泅渡而逼近葡萄架,偷摘悬挂在河面上的青葡萄。
与旧时故乡家葡萄较少不同,另一种叫野葡萄,完全野生,常蔓延于故乡河滩边高埂地上的荆棘丛中,结果时一串串悬挂于河边的葡萄藤或树枝上,粒如鸡头米大小,开始是青的,成熟后有红有紫,味酸涩中带有甜味。河岸边野葡萄很多,是我们少年时代夏日解馋的至宝。
初中时,作为植物兴趣小组长的我,曾学着做试验,从姨姥姥家铰了段家葡萄藤回家,试图将其嫁接在野葡萄藤上,试验自然失败了。
(院子里的浓荫密布白香蕉葡萄)
1980年代后期,父亲跟别人要了株家葡萄回来,品种叫白香蕉,栽在新宅基地前,我家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葡萄,近水楼台,再也不用惦记别人家的了。后来这块地方再造大屋,父亲都没舍得砍掉长起来了的葡萄藤,如今这株葡萄就在院里,藤有我胳膊粗,虽然葡萄越结越小,但却生机勃勃,夏秋荫凉满院, 甚是惬意。
1990年代初,故乡开始逐渐放开栽种经济作物的禁制,父亲于1994年种下了第一批葡萄,种的葡萄叫巨峰。父亲说巨峰葡萄是从日本引进的,我们这边思想保守,都习惯传统的水稻小麦,所以种葡萄等经济作物比较晚,巨峰葡萄在其他地方早就种了。
巨峰个头比院子里的葡萄要大,成熟时透亮,青泛黄,或带红紫,也能紫,汁多,甜中带着些许酸涩。我第一次吃到父亲种的巨峰,非常喜欢。它比我小时候吃到的土生土长的青家葡萄不知道要好吃多少!相比我后来吃到北京著名的玫瑰香葡萄,虽甜,粘唇,粒小籽大。后来吃到的新疆葡萄,我也觉得太过甜腻。至于美国提子,只是傻大个而已。
1990年代中国后期,北京市场上有很多巨峰葡萄,故乡也种了很多。像我父亲,种了葡萄后,在周边村镇或公路路口摆摊兜售他的巨峰,还要面对工商城管。父亲说,当年若有工厂看上你的葡萄,那就舒服多了,可以批发包圆卖啊。
我工作变化后,夏日家里采摘的巨峰我吃不上,父亲总是想法设法储存一些巨峰,到十一假期或春节回家,再让我们品尝,虽然味道差了许多,但都是父母的一片心意。
(父亲种的夏黑)
故乡后来拆迁征地四起,栽种葡萄的人越来越多,一来是因为种粮食无利,不如种经济作物,二来经济作物拆迁补偿高于种稻麦。于是一片片良田里全部种上了葡萄,像我父亲那样卖葡萄已然不适合了。故乡出现了专门收购葡萄的商人,把收购的葡萄销向各地超市。
父亲说,巨峰葡萄虽然一亩也能产四五千斤,但巨峰需要特别仔细认真的打理,很费手脚,稍不到位,就给你颜色看,断不像如今栽种的夏黑,偶尔犯个粗枝大叶的错误,后果也没那么严重;再说巨峰已种了多年,品质也有退化迹象,且其原来颗粒紧密度就不高,个头也不够大,卖相不够好;而且巨峰软而汁多,则成为它保存和向外运输的软肋。于是,串大颗粒紧凑,比巨峰更甜更硬的夏黑迅速取代了巨峰成为当红葡萄品种。故乡原本遍地的巨峰,一下子几乎不见了。
父亲在种着葡萄新品种的同时,还坚持种了一些传统的巨峰。如今家里的巨峰,其实是父亲多年前重新栽下的巨峰葡萄中25株成活的,直到今天,它们依然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结的葡萄,虽然品相略输夏黑等品种,但父亲说,其实他也喜欢巨峰。父亲告诉我,周边除了我们家,没听说谁家还种巨峰了。除非走街穿村零卖,否则很难卖,因为不易运输保存,采购商不喜欢。
但我至今犹爱巨峰。在我吃过的所有葡萄中, 我最喜欢巨峰。它不是最好最甜的,却是我最喜欢的,甜中带着些许酸涩味,味道丰富,比单纯的甜味好吃。
我爱巨峰。
(作者系网易新闻 网易号 “各有态度”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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