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杜思高 /梦里花开杜鹃红

西南作家·散文

【西南作家·快讯】阿 月 /西南作家工作室联盟隆重上线

 梦  里  花  开  杜  鹃  红 

杜思高(河南南阳)

十七岁懵懂初知。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晚期,确切地说是一九六六年,我的家乡南阳这座中原小城,在中国的版图上是一个芝麻粒小的地方,但同全国各大都市一样,到处汹涌着革命的潮流和青春的激情,弥漫着浓郁的政治气息。

时令进入十月,天气已经变得冻手冻脚。慌乱冷峭的风在城市低矮的建筑物之间来往穿梭,冷嗖嗖的寒意有些刺骨。狭窄曲拐的街上散落着法国梧桐树枯黄的叶子,一片一片随风不停地跑来跑去。在南阳行暑东边五百米处的南阳体育场上,十多亩的大操场上环形的煤渣跑道扬起一阵阵灰尘,被风裹着旋儿,几个篮球架空空荡荡地立在那儿,如个子高高的巨人,怅然落寂。近些天来,这里每天都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乱嘈嘈的。从九月二十日开始,数千名知青分批次从这里出发,奔向全地区各农村进行革命锻炼教育。此刻,人们一群一群围成小堆儿,或站或蹲做着分别的准备。从地区运输公司征集来运送知青上山下乡的十几辆东风大卡车被一群一群的人们围住,抽泣声、号啕声、叮嘱声响成一片。

“巴、巴”时断时续的汽车喇叭声中,西片组二十一名知青乘坐的大卡车恋恋不舍地驶出南阳。在颠簸中向西行驶八十公里,进入内乡县域。到达城北湍河大队,卸下来十四人,其余七人转乘拖拉机,沿着曲里拐弯窄窄的山间砂土公路,突突地驶向伏牛山深处。巍峨雄奇的大山逶迤连绵,劈面而来,高升低降横亘错落十分壮观,一片片云彩或卷或舒,在水洗过的蓝天上飘荡,清新的风把离别的忧伤吹得干干净净。在平原腹地长大从未出过远门的我们,兴奋不已。雄伟的大山让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起毛主席“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的壮观诗句。大家激动欢叫,歌声欢笑声口哨声汇成欢乐的河流。走了一路,最后都疲惫不堪。后来到达马山大队,我们转成马车,大家紧挨在一起,在得得响亮的马蹄声里,一颠一颤前行。傍晚时分,到达狼洞沟公社棋盘垴大队,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勉强支撑着颠散了架的骨骼,大家拎着行李从马车上爬下来,连饭都懒得吃,横七竖八地躺在稻草铺成的地上,呼噜噜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上午,清脆婉转的鸟叫声里睁开眼。打开门,一下子满目苍翠映入眼帘,红彤彤的太阳从山头升起,霞光万道。透心爽的空气里,雾岚被切成一缕一缕,仿若奇妙变换的仙境。吃过早饭,大队召开大会,欢迎知青上山下乡。村里老支书张林话语不多,但质朴感人:“娃们儿,咱村穷,但人不孬,你们来了,就是一家人,有事吭一声,我们办!”我们七个人推举向来思路清晰个子高高的李义顺上台,代表七个知青向贫下中农们表决心:“大爷大奶父老乡亲们,我们坚决听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下定决心,向广大的贫下中农学习,扎根深山,齐心协力,把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好!”老乡们稀里哗啦的掌声响起。之后,一个身着蓝色凡士林衣服、圆脸盘大眼睛的女子噔噔噔走上土坯搭筑起的主席台,代表棋盘大队青年向我们表示欢迎。她气宇昂扬,双手打着手势,充满豪情,一头乌黑秀发随着动作忽闪,一扬一落,独特的风度气质让我们耳目一新。身旁的谢东岩一脸坏笑地朝我眨眨眼:“怎么样,不赖吧,和你口味吧”“去你的,臭小子!”我悄悄地在背后捅了他一拳。老乡们告诉我,她是棋盘垴大队团支部书记殷萍。

大队林场场部离村子二里地,一排土坯房,上面摞着红机瓦。像蹲着的老汉戴着破旧褪色的红帽子。西边有两个仓库,一个大仓库放着几十方木头,一个小些的仓库盛放着工具。村里让七个知青在东边仓库安营扎寨,仓库中间拉起一道木板隔成两个大房间。李义顺、张华伟、谢东岩我们四个男知青住西头,王兰、赵珺、魏建军三个女生住东房。大家在地下铺些含着太阳味的柔软稻草,再把被褥往上摆,就成了地铺。

此时秋收已毕,山野里一片宽敞,没落叶的林木茂密深碧,光线阴暗,黑幽幽的。大队安排殷萍帮我们收拾屋子,搭设床铺。做床需要泥坯支撑。我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泥脱坯。从大队部找来三个坯模子,扛着铁锹耙子,拎着洗脸盆,步行到离场部二里远的黄鸭河畔和泥。来到河边,选了一处草多泥厚的湿地处,用铁锹砌下一块块湿土,从田间割来软草兑进去,再用脸盆舀来水泼上去,脱掉鞋子光脚踏上反复踩,踩得匀匀实实稀稠合适,就成了泥浆。用铁锹铲起和成的泥浆,倒入坯模内,用脚踏实,用手抹出光滑的面,再用手提着坯模两边拎起来,滑溜溜的湿土坯就成型了,一排一排如麻将块般排列,规矩整齐,非常好看,等待晾干。一天下来,脱了二百多块坯,累得要死不活,大家互相鼓励硬撑着。第二天日上三竿,我们拖着疼痛酸困的身躯还去脱坯,渐渐地就适应了。在殷萍的帮助指导下,三天就脱好了八百块泥坯。几天下来,我对殷萍这个热情开朗的团支书好感不少。她和我们年龄相同,个子不高,但身体发育的特别好,力气大,不娇气,挖泥、和泥、起模子麻利干脆,我们累得吭哧吭哧,她一点事也显不出。

坯脱好后,我们到河边扒螃蟹、钓黄鳝。她率先挽起裤腿“扑通”一声跳入黄鸭河清冽的水中,白亮亮瓷实的腿肚儿犹如漂亮的藕节。大家跟着扑扑通通跳到水中,大白鹅样激起层层水花。清凉的水从远处山涧流来,凉极了,激得大家一阵子哆嗦,叫喊声像水花一样四处荡漾开来。“真是一个愉快有趣的下午!”许多年后大家相聚,率直的王兰还经常回忆起那个下午,眉飞色舞。

深秋的日头矫健有力地穿透云层泻下光辉,尽管暖和但还是寒气阵阵,在清清的水中慢慢行走,惊遽的鱼和横行的螃蟹引来惊喜欢呼,弄得水花阵阵。殷萍在前面带头寻找螃蟹洞,给我们讲捉螃蟹、钓黄鳝的要领。空旷的天幕下,弯弯的黄鸭河畔,几个年轻人纯真无邪的心绪真实坦露在生命的原野上,生动有趣,纯洁坦诚。几十年后,在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网里,我变得像一条小心游动的鱼,格外怀念当初那种境界的纯洁和坦荡真诚。半晌的忙里偷闲,我们捉到小半桶螃蟹。

太阳快落山时,大家拎着战利品回来。橘红色的太阳把红灿灿的光芒泼下来,活泼的王兰带头唱起“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家归……”大家马上跟着唱,一时间歌声嘹亮,响彻远方。到场部后,殷萍跑回家,气喘呼呼地拎来半塑料壶棉籽油。会做饭的张华伟谢东岩俩人把螃蟹淘洗干净,在屋里支起锅,倒进去油,噼里啪啦声中,一只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变得焦黄焦黄,香味扑鼻。香气飘出,引得几个女生谗猫一样围过来,不怕烫手,捏起来就放嘴里咯吱咯吱吃。黄爽爽的螃蟹、香喷喷的黄鳝端上桌,八个人围桌而坐,叽叽喳喳。谢东岩妈妈是中医院的护士长,这家伙平时就爱喝酒,不知什么时候从医院偷了几瓶小三鞭酒,裹在行李里带来了。他从行李中扒出一瓶小三鞭拿过来。“呵!好家伙!”张华伟大叫。大家口嚼香喷喷的野味,一人一小口酒,吃了一次地道的野味。小三鞭酒虽少,但劲儿大,几口酒下肚,女生们脸上立刻绯红绯红,比平时更加娇艳。折腾嬉闹了大半夜,大家方才意犹未尽散开。

坯晒干了,结结实实,模样周正,有棱有角。找来两辆架子车,一块块整齐地跺在架子车上。男生轮流架车把儿,运回场地。在树林里砍了碗口粗的杉木,截成两米长的段,并排安放在坑壁上,架起了七张床。

劳动是艰苦的。大多时间,我们肩扛铁锹锄头耙子,在坡下洼地开荒垦田,手上磨出了许多水泡。有时打坷垃,沉重的耙子扬起又落下,双臂胀疼。劳动间隙,殷萍给我们讲村庄的历史、当地的风俗轶闻,大队各家的趣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我们给她讲城市的电灯、电话、留声机、电影院,早熟的赵珺给她讲些心惊肉跳的早恋,常常叫她脸颊发热,咋舌惊呼。我来时带了两箱书,大都是《毛泽东选集》,当然还偷偷地夹进去《红楼梦》、《三国志》、《左传》、《资治通鉴》等无比宝贵的书。这些书是我们几个知青寂寞时的读物,也成了殷萍朴素农家姑娘的知识源泉。有许多时间,八个人打牌,打双升、跑得快,钻桌子,学狗猫叫,或者侃大山、吹大气。有时夜深阑散灯花爆之后,殷萍干脆不回家,留下来和魏建军她们一起搭铺。

地落霜,狍子肥。寒霜一打,树叶被风一吹,一夜之间差不多掉光了。视线开阔,山里动物肥得流油,正是打猎的好时机。知青点远离村庄,大队干部们偶尔来串下门关心一下,传达指令安排活的事儿也就全让殷萍一个人包了。我让殷萍找来她爷爷的老猎枪,带上张华伟到山上砍下坚硬的桦粟木,请教老乡加上自己揣摩改进,造了两杆猎枪,比传统的枪好看好使,威力又大。百无一用是书生,造枪成功,让几个人对我这个文弱的书生刮目相看。枪造好后,我们带着殷萍家的猎狗阿黑去打猎。四个男生两杆猎枪,收获往往颇丰。那年冬天,林场仓库外的墙上贴满了兔子、狍子皮,苍黄褐紫花花绿绿的,非常好看。许多猎物吃不完,我们送到老支书张林和殷萍家。殷萍指导,男生主刀,剥皮切肉,腌了几大缸野味。酱咸野味摆上了饭桌,我们在思念亲人的山乡过了一个充满惬意无忧无虑的冬天。

那一天到老拐坡打猎,为扩大战果,我心血来潮,提议开展一次比赛。我把人分成两个小队,我带着张化伟、殷萍、王兰分成一小队,李义顺、谢东岩、赵珺、魏建军为二队。那日天气格外晴朗,冬日的暖阳当头泼下,温暖至极。但是蹊跷得很,进山许久,平时很常见的小动物獐子、狍子一只也没发现,似乎都躲起来了。在林子里穿行几里地,到细莘沟刚坐下休息一下,眼尖的王兰就发现一只麂子探头探脑出现在远处。“吁”我赶紧搓搓手,麻利地端起枪。“嗵”的一声,老土桩猛烈的爆炸声震得人心一颤,烟雾过后,却没有把麂子打倒,它鸣叫着蹒跚而逃,阿黑汪汪叫着追了上去,我们紧随其后。突然,一头足有二百公斤重的黑熊铁塔般向我们移了过来,王兰吓得“妈呀”一声跌坐在地上,跑在前面的殷萍回头拉起她就跑。黑熊飞一般地迎过来,阿黑汪汪狂叫,声音打颤,就是不敢上前。我被这突然出现的情况惊呆了,双手哆哆嗦嗦,朝着黑熊开了一枪,无奈子弹打偏。黑熊愣了一下,朝我奔来,相距约五米处,站住了,欧欧叫着,瞪着发红的眼睛盯着我,眼里的凶光像钉子一样。我心口狂跳,胳膊软得没一点力气,手抖得厉害,子弹怎么也装不上。黑熊瞅了我几分钟,旋即张开大嘴,向我扑来。在这千钧一发时刻,殷萍丢掉王兰,大叫一声向我奔来,一下子把我按在地上。黑熊的掌风顺着我们的头顶刮了过去。正在这时“嘭”的一声枪响,黑熊蜷缩了一下,转头捂着脊背,大吼着,声音震得树叶哗哗乱响。我抬起头,看到李义顺的枪管里冒着蓝色的烟雾。殷萍顺手夺过我的枪,唰唰两下装上子弹,瞄准那黑瞎子的心窝就是一枪。黑熊嗵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很远。“吁”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殷萍扔掉枪杆,满脸泪花地看了看我,猛地一头栽倒进我怀中。青春的气息一下扑进我鼻中,被她温暖的身体拥着,我感到一股神秘的电流冲激着身体,美好迷离。爱情在危难时刻,迸发出了灿灿的火花。

老拐坡事件,殷萍不顾自己生死的勇敢行动,如一根魔棒在我心海里搅起惊天巨浪,让我心中充满感激。欣赏佩服和崇拜,促成了我们的热恋。我孱弱的身体、忧郁的文学气质,独立特行的孤傲性格也掳获得了她蓬勃旺盛的青春少女的芳心。从此以后,我俩常常单独外出,不再搅和到大家群里。我们在山坡上谈人生谈理想,也倾诉思念渴望。苦难的岁月里,圣美纯洁的爱情如山坡上盛开的红杜鹃,灿烂无比惊艳美丽,在我纯净的生命深处深深地扎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殷萍的父亲知道了我们的事。倔强的老殷头认为,我这个浪荡游子绝不会在这穷山村扎根,坚决不同意我俩的事。怕伤风化,山区的保守风俗也不允许我们自由恋爱,老殷头禁止殷萍再到知青点来。他托老支书张林找到我谈话,对我说已经给萍找好婆家,让我断了念想,不要再招惹殷萍。老支书的话如晴天霹雳,让我热血上涌。我双手紧攥,一拳砸在木桌上,茶杯乒乒乓乓摔了一地。那一刻我气得牙齿把舌头都咬破,丝丝咸意涌出,眼睛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自此,想见殷萍,难如登天。

一月没见,我茶饭不进,身体无力,什么都不想干。为见殷萍一眼,我决定铤而走险。四月的一天晚上,天黑如泼墨,只有几颗星星闪烁。大约十二点多,我翻墙进入殷萍家。阿黑在院里叫了一声,后来发现是我,兴奋得尾巴乱摇。我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西屋窗户,压低声音喊殷萍。殷萍蹑手蹑脚打开门,一下子扑进我怀里,两人见面无语泪先流。那一刻我心如刀绞又甜蜜无比。“杲哥,我们外走吧,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

“外逃,私奔,我从来没想过这个。茫茫世界,江湖飘零,何处是家?再说,我们一起出逃,岂不背上了黑锅,给知青抹黑”我果断地摇摇头。这时,似乎是他父亲听到了动静,我仓皇而逃。

自此后,我心情不快,吃不下饭,恍惚成疾,整天躺在床上,不想动,竟有些病入膏肓了。成熟的李义顺和张华伟约同老支书张林商议后,决定让我返回南阳城,一是散心二是治病。

初春的伏牛山区,明朗的太阳照在山岭,漫山遍野红杜鹃随风摇曳,开得灿烂如火,似一场绯红的云霞。

我肩背着行囊,无精打彩病恹恹地到青石岗搭乘公共汽车。“杲哥,等等我……”远远地,背后传来殷萍的声音。我猛地回头,只感觉胸中热浪翻滚激荡,一口血涌了上来,话到嘴边,却吐不出一个字。我跑上去,一下子抱在一起,拥着吻着。

相见时难别亦难。汽车响起喇叭催促启程,殷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打开是一张一张的皱折展顺后的纸币:“路上买点吃的,看病还要花钱!”一刹那,我泪如泉涌。望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我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作为男人,我能给她什么啊!我无法给她幸福、欢乐!连带着这个心甘情愿的女人一起走都不敢,我不配做男人!殷萍从路边摘下一束杜鹃花,用飘逸着少女芳香的白手帕细心地包好,放入我的上衣靠近心脏的口袋里。陡峭清凉的山风吹拂着她飘扬的秀发,娇羞好看的脸上挂满泪滴。我心如刀绞,肝肠寸断,泪眼迷离。

长途汽车载着我驰向远方,殷萍呆呆的站着,山风吹动她的衣襟,也撩动着我的心。随着车轮的加速,她不停地招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一九六七年五月十四日的南阳日报上有这样一则醒目的报道《从洛阳卢氏开往南阳的一辆公共客车,因刹车失灵,在西峡县军马河乡鹰嘴崖坠入山涧。现场十分惨烈,当地政府组织人员合力抢救援。”》事件惊动了中央国务院,惊动了河南省委省政府。

真实事情就是这样。那天分别殷萍后,大客车载着我翻山越岭,在群山中艰难地爬行,在行驶至离西峡县城一百五十公里处的军马河乡时,因司机瞌睡,导致客车坠入一百多米深的悬崖。全车三十二人中二十七人遇难,五人重伤。半个月后我醒来时,已是躺在地区人民医院洁白的病床上,头疼欲裂,耳边伴随着拉锯一样的响声。洁白的房间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来往穿梭。多少天来守护我的妈妈头上已是白发丛生,看我醒来,妈妈眼里满是惊喜和关怀,一下子涌出泪水。可我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一丝的波澜,仿佛一场梦。

病床上,我用僵硬疼痛的手拿起笔,歪歪扭扭地给殷萍写下第一封信:“想你!我还活着。”信发出去,我计算着日期,终无消息。之后在期盼里一封又一封信,似泥牛入水石沉大海。我变得狂躁不安,心烦意乱。

后来,张华伟来了一封信,让我万念俱灰。原来我乘坐的车辆出事坠崖后,县里乡里村里所有人都在传说各种大同小异的版本,殷萍的父母对她说坐车人都摔死了,尸骨模糊无法辨认,全部拉走烧了。殷萍哭了三天三夜,从此恍恍惚惚。后来,公社夏书记的浪荡儿子夏方看上了她,夏书记就托人说媒。媒人连唬带吓,说如果她同夏方结婚了,不但让她到社办厂当工人,而且以后她弟弟当兵安排工作的事,夏书记全包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对于山沟沟里的穷苦老百姓来说,简直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天大好事,殷萍的父母哪有不愿意之理。可任凭媒人百般劝说,殷萍一字也不吐口。倔强的殷萍决心出逃去南阳,到我家打探。她跑出十里地后,被老殷头派人追回家,锁起来不给吃不给喝。殷萍躺在床上,任凭饿死也不答应。后来她白发苍苍的老母亲跪在床前,一个劲儿哭着求她:“妮啊,你不为自己想,为啥不为家里想想,还有你弟弟!”心善的母亲一跪不起。面对此景,殷萍哭了,再也忍受不了折磨,违心地答应:“别说了,我答应了。”

婚礼订在一个月后。六月初六,山花烂漫。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来了三十多个人,十分排场。夏书记的吉普当婚车,后面的人都骑着摩托车,乡村人家谁都未有如此风光排场过。大家忙忙碌碌,喜气盈门,整个山乡沸腾了。殷萍穿上崭新的红嫁衣,略施胭脂,本来就好看的人一经打扮,如仙下凡,更加楚楚动人。

响彻山村的鞭炮声里,殷萍拉开车门,面无表情,坐上了婚车,向公社集镇茶庵驶去。当车辆到达马尾坡,殷萍借口晕车,让司机停车休息。趁人不备,殷萍纵身扑向了山涧。读到这里,我头一懵,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五十年过去了,世事沧桑,纷繁如烟,早已遮掩了旧日的一切。每年的杜鹃花开时节,我总会找出时间,一个人来到伏牛山中,静静地独坐一天,让我的心和杜鹃一样盛开。

作者简介:

杜思高:笔名思杲,河南南阳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林业文联会员。在《青春》、《散文选刊》、《黄河报》、《中国绿色时报》《河南日报》等媒体发表文学作品300余件。出版诗集《春天的祝福》、《荷花开在夏天深处》,散文集《青春,深情的远望》。获省级以上奖励十多项。2013年获河南省五四文艺奖,2015年获南阳市文艺成果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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