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金瓶梅》写潘金莲之貌
《刘心武评点金瓶梅》,漓江出版社。
班首轻狂,念佛号不知颠倒;维摩昏乱,诵经言岂顾高低?烧香行者,推到花瓶;秉烛头陀,误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国错称做大唐国;忏罪阇黎,武大郎几念出武大娘。长老心忙,打鼓错拿徒弟手;沙弥情荡,罄槌敲破老僧头。从前苦行一时休,万个金刚降不住。(秦修容整理《会评会校本金瓶梅》)
武大郎百日之忌,西门庆吩咐王婆去报恩寺请僧人到潘金莲家中为武大郎超度亡灵。众和尚看见潘金莲的美貌,“一个个都迷了佛性禅心,关不住心猿意马,七颠八倒,酥成一块”,洋相尽出。
《金瓶梅》写潘金莲容貌之美,运用了多种手法,有直接描写,有间接描写,不惜笔墨,大事渲染。比如,作者写西门庆初见潘金莲,就用了一连串的比喻来形容潘金莲的妖娆:“黑鬒鬒赛鸦鸰的鬓儿,翠弯弯的新月的眉儿,清冷冷杏子眼儿,香喷喷樱桃口儿,直隆隆琼瑶鼻儿,粉浓浓红艳腮儿,娇滴滴银盆脸儿,轻袅袅花朵身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捻捻杨柳腰儿,软浓浓粉白肚儿……”这是直接描写。
和尚失态这段,则是间接描写。作者借和尚的迷乱痴狂来烘托潘金莲的妖冶美艳,形象逼真,妙趣横生,读之令人如临其境。这种手法,在修辞上叫做“映衬”,即以“衬体”为陪衬,使“主体”的形象更加突出、更加鲜明。王实甫《西厢记》写崔莺莺之美,用的就是映衬法。普救寺的和尚们看见崔莺莺,个个神魂颠倒:“大师年纪老,高座上也凝眺。举名的班首真呆僗,将法聪头做磬敲。”“大师难学,把个慈悲脸儿朦着。点烛的头陀可恼,烧香的行者堪焦。烛影红摇,香霭云飘,贪看莺莺,烛灭香消。”《金瓶梅》袭用了《西厢记》的写法,而又有所发挥和夸饰。
以映衬之法状女子之美,更早的例子是汉乐府《陌上桑》(又名《艳歌罗敷行》《日出东南隅行》):“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但《西厢记》与《金瓶梅》以和尚为“衬体”,似乎更胜一筹,因为和尚是有修行的人,四大皆空,定力应该比一般人强,竟然也把持不住,可见“主体”之倾城倾国,非同小可。如此写法,可谓“极衬千金惊艳”(金圣叹语)。
《金瓶梅》有极粗鄙低俗的段落,也有极文雅精妙的文字,不能用“淫书”两个字就把它的文学价值、艺术价值抹杀掉。当今之世,坊间有所谓“色情文学”者,和《金瓶梅》相比,文雅不足而淫秽有余,毫无艺术价值可言,未免使人有“一蟹不如一蟹”之叹。
国画《武大郎与潘金莲》(网络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