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最后一段路
那时候我还小,等到明白是怎么回事,爷爷做化疗已经一个月了。
伯伯是长子,多是由他带爷爷去医院。有天从医院出来,我问怎样做化疗,伯伯说只是用光线照一照罢了。伽马射线能杀死癌细胞,自然也能杀死健康的好细胞。爷爷坐在我身边,他看起来还是健康的。自我记事起就觉得爷爷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了,这些年我一直长大,却总觉得爷爷的样子从未更改,他一直健朗,我总以为他可以活到一百多岁,却不想在他七十三岁迎来无常。
正是秋天,医生说撑不过一年了。像往常一样,从医院出来伯伯要带爷爷四处转转,走过许多路,爷爷感慨这些年的变化,也不断地跟我讲许多年以前——他小的时候,年轻的时候,如何走过这些路,几十里,上百里路都是步行。“现在我也算享福,没什么遗憾了,”爷爷坐在车里说,“不过,如果能再活时间长一点我还是愿意的。”伯伯问爷爷想去什么地方,想吃什么东西。我有一种错觉,似乎爷爷并不会离开,然而又转瞬明白,这样直接的对话只是因为再也没有婉转的时间。
爷爷喜欢京剧,人少的时候就打开音响听,一边听一边跟着唱,关了音响,他还在唱,歪在床上,也不管是不是唱得好,有没有人听。奶奶看不惯,丢一只枕头过去:“傻!”爷爷笑起来:“我算是八月十五的猪,有了日子了,现在不让我唱,什么时候唱?”奶奶依旧絮叨着,与他们同一辈的老人,已经有人陆续离开,大约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坦然地谈论生死。来探望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离得近的亲戚朋友得空就来坐坐,陪着爷爷聊天。那间屋子从来没有冷清过,爷爷总是乐呵呵的,与人们谈论昔年的往事,听人们讲最近的趣事,似乎人们只是到这里来聚聚,并不曾有生病的人。
然而总是有这个过程的,晚上爸爸给爷爷洗脚,发现爷爷的脚已经开始浮肿。第二天爸爸带我去找一种草,用这种草熬煮的水洗脚可以消肿。寒冬腊月,郊外只有冷冷的北风,脚下都是发黄的草根,向阳的地方也没有,连一点草芽都没有。又打电话四处询问哪里能找得到,人们提供很多消肿的偏方,试过之后都是没有用,这不是普通的浮肿,癌细胞已经开始大肆掠夺爷爷身体里的养分。
年初二全家团聚,伯伯提议拍一张全家福,爷爷一生养育子女五人,此时最小的孙儿已出生。这是最后一张全家福了。为着怎样站位置,还是热闹了一阵,爷爷微笑着看着热闹,来探望的亲戚对爷爷说:“看,这全都是你的人哪!”爷爷说:“能多活几年就好了。”姑姑背转过身抹一下眼泪,然而又很快止住了。
爷爷喜欢抹骨牌,通常都是背着奶奶。爷爷准备好一副骨牌和一些零钱,交给姑姑:“到时候给我带走。”也是背着奶奶,好像到了那边打牌还能惹奶奶生气似的。奶奶还是知道了,对姑姑千叮万嘱:“别听他的!”
衣服是奶奶早就准备好的,每年夏天都拿出来晒,墓地也知道,这些年祭拜同族的长辈,爷爷早已交代明白了。还有呢,爷爷说:“送我走的时候,捡一条长点的路线走,别匆匆忙忙的直接烧了完事。”叮嘱了几次,确信人们都已经记住,才有点放心了。他一直乐观,坚信在另一个世界依旧可以和我们彼此凝望。
到底是没能如他的心愿,没能过完那个春天。似乎因为血缘的关系人们早有预知,当时所有人都在爷爷身边。葬礼按着他的意思,有许多漂亮的花圈,起丧之前,请了个小有名气的票友,在他灵前唱了一段。送葬路线,真的选了最长的一条,他就是希望有更多的人看见自己最后的体面。对死亡的提早预知,让他走得很从容,并且让这几个月的时光,在我们的生命中无限延长。
作者:李姝金,山东省滨州市滨城区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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