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三题之一：再牵您的衣襟
再牵您的衣襟
——悼念我的祖父
2008年11月29日阴历十一月初二清晨，我最最亲爱的祖父走完了他80年的风雨人生，永远闭上了那双饱经岁月沧桑看透世间变幻的眼睛。
父亲打来电话时，我如遭雷击，泪水顷刻决堤，顾不得小儿正在嬉戏玩耍，我放声痛哭。小儿见状害怕的抱住我也哭起来，他以为我是受了谁的欺负，他像我每次安慰哭泣的他一样紧紧搂住我，可是小儿怎会知道，那一刻，我的伤痛，我的悔恨，我的遗憾，又怎是一个拥抱可以抚平的？
前不久，我刚刚给祖父买了一双棉靴，托人捎回去。我想着等我回老家得到春节了，那时就穿不了多长时间了。父亲打电话来说，祖父穿着瘦，大小倒是合适。我能想象得到祖父看到棉靴时的喜悦，也能想象得到他试穿之后微微的叹息。工作这么些年来，从来也不曾给祖父买过衣服鞋帽，好不容易买一次，穿着却不合适。而实际上，我也是想借此弥补我一年多没回老家的愧疚，我把行期从春节推到五一，从五一推到暑假，又从暑假推到十一，可没等我再推到第二个春节，上苍就把我与祖父相见的日期变成遥遥无期。
想起小时候，我几乎是一刻不离的跟着祖父。祖父去地里干活，我就骑着牛；祖父去走亲戚，我就坐在大重车子前面的小木椅子上；祖父去给人家翻着老皇历看日子，我会牵着他的衣襟。晚上睡觉前，祖父会拿来小算盘教我算术，每回快结束的时候都会说一句：“太晚喽，今天先学到这儿吧！”有时候还会拿出老爷爷念的书给我看，并告诉我：“这可是你老爷爷亲手写的，这字好啊，将来你也练练！”后来我看中两本挺不错的书，想带在身边研究研究，祖父就很严肃地说：“看看行，但有一点，这是祖传的，传男不传女，你可不能带到你婆婆家里去！”我连忙答应。他还曾经一本正经而又不无遗憾地说：“你呀，要是个男孩就好了，那样咱家男孩就多些了！”
想到这些，顿觉犹如昨日，可是祖父却是真的真的离我远去了。
顾不得家里还有一堆家务，坐上出租车直奔老家。等出租车穿过一座座村庄，终于到达那生我养我的被密密的枣林围绕着的家乡时，我听到了唢呐声，那唢呐声声哀转，奏着离情，远远的我看到一身孝衣的族人正站在门口。那一刻，泪水奔涌而出，我跳下车去，痛哭着跌跌撞撞的进了院子，我看到祖父安静的躺在堂屋里搭起的木板床上，还是那样高大，却永远没有了声息。我跪倒在地，一种揪心的疼痛撕扯着我的心肺，我多么盼着，若有先知，可以早些回到祖父身边，望他最后一眼。从我上班之后，我便很少回老家了，结婚生子之后，更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回家一次，祖父也不再像我小时候那样要求我在家多住几天，或许他知道孩子大了是有自己的事业的，不会有那么多时间。更是很少和我谈些知心话，或许他知道我终究是嫁人的，不便教导什么。而越是长大，越是不愿意在老家住得久些，常常是住一宿就急不可耐的回城；更是因为长大的缘故，每回到家看到日渐苍老的祖父，心头总是充满酸楚。
祖父六十几岁因过度劳累腿部患上静脉曲张，早年做过民间郎中的他因不愿意相信当今医术而失去治疗的良机，偏偏又在近七十的时候，做农活伤到了腿，只是一直溃烂不止，只能拄杖前行。我的祖父可是一位出色的庄稼人啊，可是医术木匠活样样拿得出手的人啊，可是风里来雨里去辛苦操劳一辈子养活了八个儿女的人啊，怎么最终会落这样的病！那以后，他再也骑不了自行车了，虽然近六十的时候还曾轻松的骑上三十几里路到城里看我的弟弟；从那以后，他再也赶不了他的牛车了，尽管伤腿病之后他还赶着车一趟一趟的从地里往回拉秫秸；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能去赶集买菜了，虽然从前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要亲自去集上买回些瓜果蔬菜，给儿孙吃，也供给他心里的仙。
祖父啊！您拖着这双病腿是怎样这么不方便的过了一岁岁一年年？
祖父啊！您也是拖着这双病腿驾鹤西去永远的去了天堂！
祖父啊！您真的不能再睁开眼看看我了！
父亲痛哭着掀开盖在您身上的灵布，说着：“爹，您的孙女回来看您来了！”我看到那张我曾经那么那么熟悉的脸，安详宁静，眉宇间甚至都能看出一种满足。
可是，可是，我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听您喊一声我的乳名，坐在炕上，吃您不知藏了多长时间的糖果了；我再也听不到您絮叨这些年来的风雨经历，不能再听您讲那次赶集时别人说您是“干部”的趣事了；我再也不能搀着您和您慢慢的走过乡间小路，去看地里的庄稼了。
再也不能，再也不能……
而祖父这一生是怎样的苦啊！
祖父在十五六岁就失去了父亲，早早的承担起家庭的生活重担。可是结婚后不久，妻子就因病去世，续娶第二位妻子之后，生下了大姑和父亲，偏偏又撒手人寰，而此时的父亲才九个月大。真得难以想象丧父和接连丧妻的疼痛给了祖父怎样沉痛的打击，他是如何在奔波忙碌了一个又一个白天之后把泪水留在夜晚独自默默吞咽。而生活仍得继续，祖父后来又娶了第三位妻子，也就是我现在的奶奶。他一生共生养了八个儿女：二女儿在十三岁时被凉水伤了腿一瘫就是三十多年并继续瘫痪着，好在于去年找了户人家出嫁并过上了从未有过的新生活；二儿子二十岁上得了肺癌不幸去世，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自己一个月后就出生的女儿。祖父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这是怎样悲苦的一生啊，有几人经过？有几人堪受？
所以，上苍不想让祖父忍受更多的苦痛，选择在一个清晨，悄悄的唤了他去。
临走前，他问因患脑血栓而神志不清的奶奶：“我要是死了，你咋办啊？”奶奶说：“这么多孩子，还饿着我吗！”是啊！这么多孩子！祖父，您可以安息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奶奶，不让她受委屈，您在天堂好好享福吧！
下葬之前，前两位奶奶的尸骨被启出分别放在两个小棺材里，将与爷爷合坟。这样，漂泊了几十年的魂魄终于可以相聚，从此再不分开。
下葬的时候，亲戚们纷纷赶来为祖父送行，吹鼓手也格外卖力，经幡纷飞，车马骨灰飞扬，我的心又一次被这死生之痛撕裂。
看着祖父的灵柩渐渐远去，我心里渐渐清晰的明白：我亲爱的祖父再也不会回来了!
本文作者：桃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