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永:360公里极限马拉松,跑出生命的舒适区
付永:DE学校架构师 创始人,未来训练营创办人
人到中年的他,有舒适的家庭、理想的工作,但是他还是参加了阿尔卑斯世界超级越野赛,7天、360公里,全程翻山越脊,跨越三个珠峰的海拔高度,历经陡坡、大雾和乱石阵的考验,遭遇拉肚子、迷路和同伴退赛的痛苦和孤独,他撕裂了身体与心理的极限,终于跑出了生命的舒适区。
去年的9月1日上午10点,我和我的同事佳佳,还有我20岁的学生老毕,在瑞士的Oberwald的小镇,开始了我人生四十四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超级马拉松。
从Oberwald小镇到日内瓦湖畔,一共360公里,7天,所有的人都要在164小时内完赛。360公里一共分为7个大赛段,若干个小赛段,7个大赛段和部分的小赛段都有关门时间,这就意味着我们一次关门,直接出局。有人说简单算一下,360公里7天,一天就52-53公里,算不了什么,就比普通的马拉松42.195公里多那么十来公里。但是这个360公里和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总体爬升26500米,下降27500米,相当于三次从海平面,上升到珠穆拉玛峰峰顶再下来。
佳佳参加过不少的100公里、168公里、还有330公里的巨人之旅的超级越野赛,在我眼里她是大神。于是我问她,我说:“你都参加过那么多的比赛,你还干嘛非要来跑360公里的越野赛?”她说:“我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再说多这30公里对我来讲,也让我的小心脏一直不安分。”
相对于佳佳和其他的优秀选手,我和老毕是所有选手当中另类,我们俩只有两个50公里越野跑的经验。如果不是2019年1月,我在厦门参加那场马拉松,如果不是那种畅快淋漓的,已经超越那种跑步跑出来的爽的感觉,一下子把我从舒适区当中拉出来的时候,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在我熟悉的工作环境当中,做我最喜欢最擅长的事情。
赛前我们在领取赛事装备的时候,工作人员笑着对我说:“请记住和这些高手们在一起比赛,最重要的是享受比赛。”就这样我们三个和全世界这些顶尖的越野跑高手,大概259名选手一起一下子,被阿尔卑斯的群山给拥抱了进去。
第一赛段 51.2公里,爬升5500米,我和老毕一定是那天所有队员当中,最为兴奋的两名选手之一。随着枪声一响,我们一下子就冲到了最前面,第一赛段本来计划应该是14个小时左右跑完的,我们大概10个小时就跑完了。但代价非常之大,我用10个小时,取得了259名选手当中126名的成绩,是我两个脚指甲给换来的。就意味着,我第一天就把我的两个脚指甲给跑掉了,我精心准备的14双高档的比赛五指袜就这么提前退休了。好就好在我还是比较缜密,我在我的装备包里,多准备了三双平常穿的跑步袜,我把它迅速掏出来,一点不夸张亲吻着它:亲爱的,没有你我就直接回家了。
作为越野跑的老手佳佳,她对自己的整个赛事目标,有非常非常详细的计划,我和老毕为了不拖佳佳的后腿,加上第一晚可能是兴奋,完全睡不着,于是我们就先出发了。
52公里总体爬升4950米的第二赛段,刚开始就是个大坡,由于天黑和我们完全没有比赛经验,我们俩上山不久就迷路了。于是我就开始四处在找路,大概二三十分钟,在别人的灯光的引领下,我才找到了路。但是不幸的问题发生了,那个时候我的肠胃,开始出现剧烈反应,开始频繁的拉肚子。赛前我知道,像这种超级越野跑的比赛,大概有40%的人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不能够及时科学的治疗,绝大部分的人会因此退出比赛。
虽然我没有像这种超级越野跑的经验,但是10多年来,我在DE带着数万个孩子,上山下海、上天入地的,各种环境的野外生存经验,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我。大家看这个医疗盒,只有80多克,但是里边有水泡贴、手术刀、手术针线,一共几十件救命的东西。
于是我就疯狂的,快速把对症的药品,黄连素和益生菌拿出来吞了下去。虽然我们还面临着关门的时间压力,但是这个时候老毕却坚持说我们必须要休息一下,否则的话身体拉肚子一下就休克,根本跟不上走不了。于是我们就取出雨衣铺在地上,背靠着背坐在路边睡了一会儿。虽然也还没有睡着,但是疲惫还是缓解了不少,最重要的是药物起作用,我的肠胃完全恢复了。
顶着黑暗,携带着恐惧和疲惫,我们俩终于到达山顶,但是更大的挑战,在那里已经等候我们多时。那绝对是我一生当中,遇到最大的一次雾,我目测了一下能见度最多1.5米,别说我看不到下一个路标,我如果稍微慢一点,我和老毕就会走散。更可怕的是赛道的一边是看不到底的悬崖,所以说每走一步,风险都随时会造访。第二小段的这段路12-13公里,我们两个花了8个多小时。
天终于慢慢放亮,我们也迎来了一段平缓的下坡,我和老毕决定把前面浪费的时间,全力的把它追回来。我们俩正寻思着、讨论着,后边一群欧美的越野跑高手跟上来了,于是我们两个就一路跟着人家狂奔,一口气9公里的大下坡,我们用了大概不到70分钟时间跑完了。正在兴奋的时候,老毕跟我说:“付老师,刚才跑得太快,我大腿的股四头肌疼得不行。”我说:“坏了,老毕,我们俩忘了,佳佳一直在嘱咐我们不能跟着别人的频率去跑,我们犯了大错了。”我说:“老毕,路上我拉肚子,你瘸腿,这么倒霉的事为什么那么快就抓住我们。”其实还没来得及发感慨,第二赛段当中最艰难也是最耗体能的一个大坡,就直接立在了我们的眼前。
这个时候老毕他凸显了一个20岁大男孩的特有的成熟和老成,他说:“付老师,我没事,再说咱们都是轻伤,轻伤也不能下火线。”就这样我们俩一路上,哼着轻伤不下火线的小调,开始往上冲。13公里的爬升,大概2300多米的陡坡,我们竟然跑出了将近4公里的时速。第二天的下午三点一刻,我们俩艰难,但是非常顺利的完成第二赛段。这意味着我们俩用29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完成了爬升1万多米的103公里的路程。
第三赛段相对简单,49公里,爬升4500米,我俩的比赛节奏也越来越好。当第二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俩在山间的一个小站,我当时就着可乐,一口气吃了23片我平生最不喜欢吃的面包片。在小站我们俩还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在小站里边补充的能量,几乎让我们俩在第四赛段是一口气去跑下的。
天呐,209公里,前四赛段跑完了。“老毕,如果你要完成这个比赛,你就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超级越野跑选手”我就按着老毕的肩膀开始大声吼。但是这个时候,老毕他又表现出和平常不同的样子,他跟我说:“付老师,其实50公里以后,我们每跑一步,其实都是在创造奇迹,都已经超越我们自己。只是我们现在只是闷着头跑,我们就没有看一眼,身边那么极致的阿尔卑斯的美景。”我当时就非常不高兴,我说:“老毕,我们是来比赛的,人家一心一意地跑,都还不一定能坚持的下去,你还想着看风景,你不担心后边有个大坑,随时把我们俩埋了。”
一语成谶,前辈们说其实像360这种超级越野跑的赛事,200公里以后才叫比赛。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我和老毕在天黑前就必须要尽可能的多赶些路。
看赛事公告,56.5公里,爬升5050米的第5赛段,一开始大概有400多米的爬升,然后相对平缓的路段,最后再接着就是大下坡。但是我们走了两公里多一点的样子,就进到了一个大的乱石阵,乱石阵是完全没有轨迹赛道,而且石头非常非常巨大,在这一段,我们俩的困意就像毒瘾一样发作,实在是太困了,又怕摔到大石头缝里,直接就会摔残或摔死。于是我就开始不停地问老毕,我们又爬升了多少米了?又走了多远距离了?我说老毕老毕你那么年轻,那么优秀,多少女孩子追你 ?给我老实交代。老毕在这个时候给我应付着,但我们真的是越是怕什么,什么就越会来访,大概在晚上不到10点的时候,我们俩就迷失在巨石阵当中。
一个多小时我在这里没有找到路标,后边也没有人跟上来,那个时候的恐惧,已经让我无法去想象,难道我们俩就就此退赛?从来也没有像那个时候一样那么渴望遇见人,哪怕是劫道的。但是没有,我说我见不到人也可以,让我听到声音,让我看到光也可以。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真的太神奇了,有一束光快速的向我们跑来,越走越近,靠近一看,还是一位当地选手,经验极其丰富,在他的带领下,我们顺利找到了赛道。他告诉我们说下一段的路非常艰难,而且温度会越来越低,必须要保证好体能,话音还没落,他就消失在黑夜当中,只把头顶的那束光留给了我们。又过了七八个小时,经历了9公里1800多米的大下坡,和15公里2600多米的大上坡之后,我们熬到了天慢慢开始放亮。
刚过去的黑夜,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力量,支撑我们俩一直奔跑。但是我相信如果没有那个灯光,我们俩一定会绝望在这黑夜当中,绝望在这阿尔卑斯的群山当中。在240多公里处,天基本上放亮了,地图上显示离山顶上的补给站还不到10公里,这个时候温度已经接近0℃,加上山顶的大风非常冷,老毕的腿伤开始在加重,其实在那个绝望的夜晚,老毕一直是强忍着在跟我跑。我们为了追时间,又不停的要有一点小的加速度,其实恰恰就是这种小的加速度,让他的腿伤在不停地加剧。因为天太冷,天也亮了,离补给站也不远,我就给老毕说:“老毕,我先跑一会儿,你按照你的节奏,然后我在补给站等你。”在补给站 我遇到了佳佳,我和佳佳刚刚把补给做完,老毕就到了,但是他的腿伤更重了,他说他必须休息一下,然后才能继续。
我和佳佳从补给站出发30分钟左右,我就接到老毕给我打的电话,他说:“付老师,我的腿不行了,天太冷受不了,我坚持不住了。”那一刻,我说不出来我心里的那种难受,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老毕要退出。我想如果下坡不是因为我带着他去狂奔,如果不是他在最艰难的时候,我先跑了那一步,老毕可能不会退出,可能是我最终导致了他的退赛。但是我知道我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往回望了很久,才开始失落地一个人跑着。
我也不知用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跑到了赛段的一个谷底,地图上显示这个谷底离补给大站,还有800米的爬升,大概 6-7公里的路程。但是这个时候天特别热像个蒸笼,6-7公里的路,我感觉它至少要加10倍,那个时候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每迈出一步都非常非常地难受。这个时候我又开始越来越烦躁,我就开始骂自己,我说是因为我的无知,带着老毕一起冲动让他腿伤。我在骂我自己有病,我为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工作不好好做,我来跑这个步,然后我就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下。这个时候一个德国人过来,他问我需要帮忙吗,我真的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力气说了,恰恰就是他把我重新又拉到了赛道上,让我重新站了起来。
不到半个小时,我在一个拐角处又遇到了这个德国人,他自己躺在地上,一手拿着山杖一手捶着地面,于是我也向他伸出了手。赛后我才知道,我们两个人经历的这一段是整个赛段的死亡区,有15%的选手会在这里被淘汰。
绝望和狂躁之后迎来是难得的平静,更幸运的是在补给大站我又遇到了佳佳。其实她一直在这里等我,她说:“老毕退赛后,我要和你一起完成剩下的路。”我知道佳佳其实这个决定特别艰难,她放弃的是她的赛事成绩,她的名次。我有她的陪伴后开始渐渐地放松,在第6个大站快结束,我们要出发的时候,我算了一下还有40多个小时可以挥霍。如果是以往像第一天,我一定会鼓动佳佳要带着我狂奔,争取更好的成绩。但是这个时候不会了,我再也不会去错过阿尔卑斯极致的美景,秘镜的湖泊,原始森林,圣洁的雪山。
我要学习像佳佳一样,我们不要被目标、被欲望去掌控,学会去享受比赛。其实老毕作为一个20岁的孩子,他应该躺在舒适区去享受生活,但是他不安于舒适和我一起来挑战自己。怕自己的伤情拖累我和佳佳,他选择了放弃,在这个时候其实放弃比坚持我认为是更加艰难。老毕和佳佳选择放弃,对于他们来讲更具挑战。
没有任何超长距离比赛经验的我,选择360公里的超长距离挑战,其实对我来讲,不仅是体能,在心理和认知上都是一次超级挑战。我儿女双全,家庭幸福,事业算是稳定,而且又步入中年。这场比赛前,我真的说不清我为什么要来参加这样的挑战,直到我自己心理上放弃了对目标的执着,和佳佳一起携手跑完整个360公里,成为259名选手当中60%完赛队员当中一员的时候,我才找到答案。
其实我们各位都一样,都不愿平庸地活着,我们都会不断有新的欲求,于是我们就用成长和精进的名义,不断的来挑战自己,走出我们自己的舒适区。
演讲前老毕问我说:“付老师,疫情过后,我还要去阿尔卑斯,去完成我没有完成的挑战,你还愿意陪我去吗?”我说:“我当然愿意,老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