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泉·散文】刘一竹《“补锅匠"的滋味》
【作者简介】刘一竹,女,四川内江市人。198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在传统报刊发表有散文、诗歌、剧本,在红袖添香网站建有《刘一竹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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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锅匠",本来指补铁锅的一种手艺人,后来成了高考落榜进补习班复读的学生的代名词。那时,物理老师在一堂课上,向我们发出警告,他说如果我们这些高中生不努力拼搏的话,下场就是进入隔壁那间教室做“补锅匠"。当时听老师讲这个词,我心里觉得挺有趣,体会不到有什么特别意义。
不幸得很,尽管我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我还是没能逃脱做补锅匠的命运。
1987年秋天,我进入内江一中高考补习班。
尤其气人的是,补习班的教室已经不允许与应届班相邻,而被搬迁到教学大楼后面的小山坡上去了。
山坡上的几间红砖平房,毫不起眼,又旧又简陋。平房外面有一片开阔的平顶山,长满了野草,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颗歪脖子树。虽然平顶山在学校的围墙以内,但是由于它位于大楼的背面,实际上补习班成了校园的独立王国,我这样的补习生,自然是校园的特殊人物。
开始补习生也同应届生一起出席早会,做课间操,不过在全校集合的情况下,补习生成了低年级学生观摩的对象,好像补习生是公园里那种供观赏的猴。我再也不去操场上集合,下了课一个人跑到那颗歪脖子树下看风景。名义上看风景,实际上逃避现实,偏偏当时流行费翔演唱的歌曲《故乡的云》,每天课间休息广播里都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这首歌,听着听着我便黯然神伤,仿佛自己就是落泊异乡的孤客,已经满怀疲惫和心酸。
班上有很大一部分同学,是外校落榜生来一中补习,我并不认识他们,可能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们很快熟悉起来,结成了团伙。
我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前后左右都是我的密友,除了听老师讲课、记笔记、做作业,我们一帮难友最大的成就,就是聚在一起写出了一大堆歪诗,那些诗除了忧郁还是忧郁,好象我们个个都是屈原第二。直到有一天,传来一位女同学自杀的消息,我们才如梦方醒。这是一个圆脸短发的女生,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她在星期六下午回家时,在河边的路上上吊自杀,据说她留下一封遗书,遗书上写明她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尽管她的死因不甚明了,但是无疑给我们这些活着的补习生投来一颗炸弹!炸弹摧毁了浪漫派诗人梦,让我们回到现实。
自杀的女同学名叫查麒麟。我们在刚刚认识她的时候,为她独特的姓名争论了一番。有的同学说叫“cha麒麟”,有的同学纠正说叫“Zha麒麟”,是名满天下的武侠小说作家金庸那个家族的人,就是“Zha查”家的人。麒麟这个名字取得好,“麒麟”在《现代汉语小词典》中的注释是“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动物,……古人拿它象征祥瑞”。可见查爸爸查妈妈对女儿查麒麟寄予了爱和希望,怎么想的到,不满18岁的女中学生自己要了结生命呢!
在女生寝室,查麒麟的床位在我的床位旁边,她的死讯传来,高三文科补习班的女生集体逃离寝室,纷纷放学回家,不敢住校,她们不愿回寝室住宿,怕查麒麟的鬼魂来作怪。我不怕,不逃,一个人住空荡荡的女生寝室,在黑暗中望着查麒麟的空床发楞。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究竟什么导致她放弃活鲜鲜的生命啊?我们只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孩子,我们为什么过早担负如此沉重的负荷?我们为什么早早品尝人生的苦酒?高考的失利、待业的烦恼、对前程的迷惘,还有对生命的不堪重负……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受到如此严厉的磨砺……
那天,文科班的补习生集聚在平顶山上,喝了平生第一口酒,抽了平生第一根烟,流了平生清纯的眼泪,唱了一晚上的歌,当晨雾散尽的时候,我们终于看清楚了太阳。
现在回忆起来,我真为当年做补锅匠的形象深感惭愧,无法相信曾如此严重地迷失过。
后来,在那个补习班上,陆陆续续走了一些学生,有的人得到招工机会,解决就业问题去了;有的人被家长送到电大委培学习。我却一直留下来,做了整整一年的补锅匠。
多年以后,我重返一中校园,昔日的平顶山依然存在,景象变得面目全非,没有了野草,没有了那颗歪脖子树,没有了那幢红色的平房,代之的是美丽的花园及一幢漂亮的教职工宿舍楼。
在我踏入社会之后,蓦然回首那一段复读经历,才发现不过是一段"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日子,真正的痛苦和磨难苦得根本说不出苦字来。正是有了当补锅匠的历史,我学会了直面人生,学会了在逆境中奋斗,学会了不管风吹浪打都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路,如今想来,能够尝尝当补锅匠的滋味,倒显得弥足珍贵了。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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