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毓瑜《井筒子人家》(36)

《阅读悦读》2017年10月热文榜(附平台选题)

文/李毓瑜

【作者简介】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2013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35对上半城的渴望,就好像饥饿一样不可抵挡

从广州回来的上官变得很妖娆,一扫她离开时的倒霉样,薄薄低胸浅粉的羊毛套衫,黑色齐膝的呢短裙,脚上一双高帮皮靴,头上一顶红色的贝雷帽。

“张言姐你看我在广州兜了一个大圈子都回来了,你还是这样。”

“那个商人呢,他没有回来吗 ?”张言问。

“我已经和他吹了,跟他在一起太寂寞,他又不会跳舞 ,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一喝就是大醉,醉了又是叫来又是吐,真烦。现在我又认识了一个,也是生意场上的人,很对我的胃口,我们在广州就好上了,现在他有一笔生意在重庆,我就跟着他回重庆来了,你看我这一身都是他给我买的,还给我买了一个戒指,就是这个,你看漂亮吗?”

“好看。 不过,那个带你离开重庆的商人怎么说?”

“怎么说,我们又没有婚约,彼此是自由的。对了,我这个人心肠很好,后来我还给他介绍了一个舞场的姐妹,他很高兴,我们从广州回重庆,那个商人还请我和我的男朋友,还有我给他介绍的新女友,我们四人一道去西餐厅吃了一顿大餐,友好拜拜。”

张言笑了:“上官呀,这真是你的性格,你的作派,再复杂的事,再复杂的道理,到了你这儿,都被你快刀斩乱麻地弄得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我是没有文化的人,没有你想得那么多,啷个痛快就啷个生活,我可不愿意委屈自己。”

“好个‘我可不愿意委屈自己’,上官你不要给我洗脑哟,你把我都解放了,用重庆人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完都完了’。”

“张言姐,你不会,我了解你,你是另一种人。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沾到黑的就是黑的,沾到白的就是白的,你不会,你像孙悟空一样的有定力,铁扇公主的芭蕉扇都扇不走你,我这点小儿科算什么?真的,这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我身上没有你的东西,我就是学也学不来。你也学不来我,我也学不来你,我们是黑白分明。但又是好朋友,你说,对不对?”

张言点点头。

“张言姐,今晚我新认识的这个男朋友要请生意上的人吃饭,他也想请请你,因为我时常在广州说起你,他也想见识见识你,顺便吃个饭,我们最多在重庆呆个几天,就要回广州。”上官说。

说实在的,她对生意场上的人不熟悉 ,说不上话,也不愿意,尽管是上官的诚意 ,她也不能接受。

“这样吧,饭我就不去吃了,有空请他到我这里来喝茶,我这里还有别人送我的好茶叶。”张言说。

“喝茶就没有时间了,我是真诚的,你要实在不去,我以后从广州回来再来看你。对了,我还忘了,梅梅好吗?她在广州什么地方?”

“不知道。前不久给她妈来了一封信,没有在工厂了,说是在一个发廊学理发,回来在重庆开一个店。”

“发廊?那个地方不适合梅梅,发廊里啥子样的人都有,我都是在外面跑的,太了解发廊了。”上官摇摇头说:“如果有地址,我还可以去看看她。”

“说真的,张言姐,我的条件不比梅梅差吧,我要靠打工养活自己,那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找个男人轻松些,反正女人也要嫁人,谁还去受那些苦,受那些罪。那些苦那些罪,只有农村人才吃得下来,受得了。城市人,像梅梅那样走出校门不久的学生,那真是太嫩了。其实,梅梅人很聪明,就是长丑了点,就是在重庆混也饿不死,可到了外面,像梅梅这样丑的人,在广州混就困难了。”

“她到广州都快半年了,应该站住脚了吧?”

上官点点头,“应该是说最困难的时期过去了,不过以的她条件来说,够难为她了,要文凭没文凭,一个高中生;要长相没长相,胖得来没体形,这真是她妈的罪过。”

“你在这里说嘛,我这个板壁门不关音,当心李老妈听见了,不把你的脑袋扭下来才怪。”张言笑着说。

“不是,我是替梅梅打抱不平,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真是倒了大霉,幸好我妈给了我一张好脸,不然找男人都困难。哈哈哈。”上官大笑起来。

“哪个在屋里这样快乐,把哈哈都油煎了?”

“向西,快来,我们正在这里说笑呢。”

“这是住在我们楼上的邻居上官。”张言说。

“好漂亮,”向西盘腿在麦草垫子上坐了下来。

“哪里,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人老珠黄,不漂亮了,哈哈哈,是不是,张言姐。”

“你也坐,坐下说话。”向西说。

“我要走了,我还有点穷事,我在张言姐这里把茶都喝清了,也该走人了,你们吹,我走了。”上官正正头上的贝雷帽,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往脸上扑了扑粉,“从广州回来再来看你们。”

上官走了,张言问:“有事吗 ?”

“没事,无聊,到你这儿走走。”

“好,那就陪我到城墙边的公厕去一趟,透一口气。”

“你这个屋也真是太缺德了,连个厕所也没有,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屋,算了,你干脆就住到我那儿去,方便得多。”

其实,这也是她的想往,但她不愿意就这么住上去,毕竟她和向西还差一张纸,她希望冷却一下自己,最起码不是现在,不是眼前。

“到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向西说。

她想到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在这里等她,不是向西,是赵兴。

他住在这里昼伏夜出,李老妈在白天是一个门户,是一个眼线,只有到了夜晚,李老妈的小杂货店关了,赵兴才能出来走走,放放风,他第一句话就是:“走,到城墙边的公共厕所,去看长江,去呼吸新鲜空气,我每天在黑屋里盼的就是这个最幸福的时候。”

夜里小便,他办事就不畅,尤其是楼下的王伯伯,老年人睡眠不好,被“哗哗”的尿声惊醒,明明上面只有一个人,怎么在同一时间两次小解,木木还好,第二天可以看到真人,那赵兴就不同了,必须隐蔽,完全就像在搞地下工作。

向西体会不到,不是井筒子楼的人体会不到,赵兴能理解,因为他在这里住过,不算一个井筒子楼人,也算半个井筒子楼人。

这一切都变成了往事,变成了让人说不出来的过去。

她恨他,给了他一个通体透亮的耳光,然后离开他,看见厕所却想起他,这就是她的生活,这就是她的不光彩的过去。

“走,逛解放碑,然后到我那里去住一夜。”向西说。

张言笑着说:“我今天要挂免战牌,我不到你那里去。”

“你放心,我是一个绅士,尊重女士,今夜无战事。”向西用长长的手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那我们就逛解放碑,从十八梯爬坡走。”张言说。

“好。”向西说。

穿过花街子菜市场,十八梯就出现在眼前。

十八梯没有凯旋路的山升店坡坡来得陡,有缓冲的余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人不是很累。在坡地上有两三步梯坎宽的小饭馆,裁衣店、撑着一把大雨伞的织补大王,还有花圈店,小茶馆,茶馆里掏耳朵、修脚的、卖香烟瓜子的,还有靠着自己的木门端起大碗悠然自得吃饭的……真是重庆城的原生态,一幅生动的市井风俗画,在张言的眼里十八梯坡坡比山升店坡坡更食人间烟火,更有人情味。

爬完十八梯坡坡,冲上来就是较场口。

“爬上来就是不同,十八梯极目所见,都是一些旧房子,老房子,灯也不亮,黄蒙蒙的,像是在打瞌睡,你看,较场口漂亮的街心花园,‘小洞天’酒楼的灯火,工商银行的高楼大厦,还有街上的人,都让人精神一振。”向西用长长的手臂一划,仿佛整个上半城都在他的怀中:“都是属于我们上半城的,你们下半城就没有,上下半城就是不同,一个坡坡两重天。”

张言沉默了。

她能说什么呢?向西居高临下的说话,让她觉得矮人一等。上半城是重庆人的脸,下半城是重庆人的屁股,井筒子楼是屁股的屁股,这个事实她无法改变,啥子时候,下半城也能变成和上半城一样的趾高气扬,她也和上半城的人一样的高,不再矮人一等?

或许猴年马月,或许100年以后的重庆,或许下半城永远就如此?

那绿树、花草、蓝天,有厕所、有厨房的公寓……

“唉,”嫁人吧,用女人最原始的武器,换得这一切,下半城的女人嫁人与爱情无关,与幸福无关,与房子有缘。漂亮的女人除外,比如,姐姐张可又当别论。

最丑的女人远走他乡,如李大芬之流;次丑的女人,如自己,就用身体来革命。

对于向西自己真的爱吗?不,她非常明白自己,然而为了上半城的那间屋,她可以忽略不计,她对上半城的渴望,就好像饥饿一样不可抵挡。如果不是这样,她何必如此的折腾?或许大马……

她流泪了。

为老男人谢有润对她的伤害、为赵兴对她的欺骗、为向西上半城这间小屋,还有下半城的女人李大芬、上官……

她不能让向西看见,因为她明白,一个人在饥饿状态下,那样子一定是可怜而卑微的。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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