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峰 | 长篇小说连载:卢原质传略(第八章)

卢原质传略

作者/王秀峰
第八章

第一节

近日来,卢原质带着下属马不停蹄奔遍了上原乡、思鹤乡、赞贤乡、白鹿乡、丰庆乡、归政乡、崇贤乡、长寿乡、山阳乡、仙坛乡、仪风乡等十一个乡,各地已经荒废的相约堂都重新得到了恢复。每天的清晨,天还未亮,乡里巷间都响起了木铎声,随着木泽声声,有人高声唱颂皇上圣谕:“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乡约堂的恢复看似是一种道德秩序的建立,实际是一种统治机制的延伸。自秦始皇确立郡县制以来,就有一种说法叫“政不下县”,就是朝廷的行政管理到县级为止了。县以下虽还有乡、里、村、保等机构设置,但都不属于朝廷管理序列,朱元璋深感这种管理模式的缺陷,所以在开国之初建立起乡民自治性质的乡约制度。在当时,这种制度确实起到了很好的管理作用,社会上的治安与风气都有很大的改变,但是日久生弊,由于没有在制度上的保证,随着政纲的疲驰,也渐渐的荒废了。卢原质到任后,深深感到乡约堂的建立对乡里的管理确实有诸多好处,道德教化,纠纷处置,都能在这里解决,省却了县衙的好多繁杂。所以他决心整顿县治就从这里着手,他召集全县的生员,到乡下去讲道德伦理,全县的社会风气也渐渐地有所好转。

就在卢原质花力气恢复乡约堂的时候,在山阳乡乡约堂的“申明亭”里却上演了一场借乡约的名义欺压贫苦百姓的闹剧。

第二节

县西四十里埭东铺是山阳乡所在地,当地有位财主叫史斌。此人早年入仕为官,积了些钱财,那时节钱财没有其他出路,最稳妥的办法只有广置田产生利。没几年,山阳乡有一半田产属于他家,人称史百万。但他也有心病,就是成片的田产中夹杂着别人的稻田,被人称之为“插花田”,上洋畈上的那块插花田的户主叫史有全,此人也是个煮不熟烧不烂的主,史斌想了好多的法子,史有全就是不肯将他这块三亩二分的稻田转让给他。幸亏老天有眼,去年入冬史有全遭了“回禄”,房子、存粮、家什被烧了个精光,只跑出个人来。

第二天一早,史斌喜滋滋地叫来陈管家说:“有全家遭了‘回禄’,乡里邻舍都得相互帮衬,你替我送一斗米过去。”

陈管家急忙摆手说:“老爷,你接济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接济这个史有全。”

史斌笑着问道:“此话怎讲?”

“你怎么忘了他还有一块田在上洋畈?”陈管家说。

“所以我才叫你送米过去,但你千万要记住,不能提田的事情,我还怕他不肯收呢!你最好是趁有全不在家时塞给他老婆,女人家少心眼好说话。“史斌说。

“是借给他?”陈管家问道。

“不,是送,这次他家如若收了,隔几天再送。”史斌说。

陈管家担心的说:“ 别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你别管那么多,去吧,去吧!”史斌有些不耐烦了。

第三节

陈管家确是有些怕史有全,背着米袋躲在墙角里等着史有全不在时,才匆匆地赶过去。

史有全的家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有几根还未烧尽的柱梁还在冒着青烟。当时有一种说法是:当那户人家遭了“回禄”。那户人家的人和从那户人家抢出来的家什、粮米,都不能住到别人家,或将东西搬到别人家,这样就会将管火的神“回禄"带到别人的家里,所以乡邻们已经帮助他家在旁边用芦席搭起一间棚屋。一张用门板搭起的床上卷缩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惊魂未定的稚嫩脸上闪烁着两双惊恐小眼。陈管家进屋见里面连凳子都没有,只好站着说话:“听说你家遭了‘回禄",我家的史老爷非常的着急,叫我先带点米来看看,今后家里缺什么,尽管说,史老爷说啦,都会差人送过来。”

史有全的老婆见到史老爷此时会差人送米过来,真是雪中送炭,激动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样“啪啪”的滴落下来,连声地说着:“谢谢……”

就在此时,史有全从外面回来,陈管家赶紧说:“不用谢,我走啦。”

史有全进屋问他的老婆说:“他来干什么?”

他老婆指指地上的米袋说:“史老爷叫他送米过来。”

“这种白来衣食你怎么不还给人家?”史有全说。

“白来衣食,你说的轻巧!现在还有铜钱买米?你也不看看这两个孩子嘴巴张开象畚斗似的,能省的了一顿半餐!”史有全的老婆说。

“哎,”史有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人穷了,脊梁骨硬不起了啊。

“我们落难,人家在这时节想着你,多少也是一份情啊,别老将人家看扁啦”史有全的老婆说着解开米袋准备做饭。

史有全想想也有些在理。当史斌第二次送米过来的时候,就感到很是过意不去了。两家人从此就慢慢地有了往来,史有全感到这样老靠接济也不是个办法,就将上洋畈的那块田抵给了史斌。谁知就在这青黄不接之际,史斌却差人上门讨债来了,这时的史有全知道是上了人家的圈套,但为时已晚,结果是双方都被叫到“申明亭”里评理。申明亭里的这班里长、耆老都是狗水浇青草,帮着史财主说话,说什么:做人要以诚信为本,说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等等,史有全只感到满肚子委屈,却说不出个理来。只得撒横、骂街,结果是被大家一致认定为“顽民”。按规定:如若该人两次在申明亭里被认定是“顽民”,乡里就有权将此人送官,这样史有全就被送到县衙来了。

第四节

史斌与知县赵文振家本来就相熟,在人情上也常有往来,临到要办事,总还有点人熟礼不熟,史斌在县城,望京酒楼摆下宴席将知县赵文振请了过来。

赵文振一走进包厢就笑着抱拳说:“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将你从百忙之中请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史斌也抱拳致谢。

等赵文振坐定,史斌给他满上酒,然后坐下说:“家里与邻里发生了一些纠葛,不得已又要劳动知县大人关照啰。”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推到赵文振的面前。

“你看看,你我之间还要来这一套?”赵文振笑着说,但也没有将银票退还给史斌。

史斌举起杯子说:“喝酒,喝酒。”

赵文振一仰脖子喝空了酒杯:“其实你家的这个案子,算不上什么事情,欠债还钱,应份直理,更何况田契在你手里,俗话说是木勺掉在水缸里啦,还怕别人怎地?”

赵大人有所不知,现在这些穷人,仰天是肚,趴下是屁股,灶头打在脚肚墩上,穷硬,横得很,根本不与你论理。”史斌说。

赵文振夹了些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然后抿了口酒笑着说:“你们这些财主啊,怕穷人,这些穷人怕谁啊?就是怕我们这些当官的,有我给你撑腰,你还怕什么?”

“赵大人,有你这句话,我这颗心啊,就落肚了,来来,喝酒,喝酒。”史斌举起酒杯敬了一下赵文振,然后一口干了。

“对,对,喝酒,不说这些了。”赵文振也举杯一口干了。

过了一会,史斌好像突然想起说:“赵大人,不知这位刚来的卢大人会有怎个想法?”

“唉,你真是想多了,这位卢大人,探花出身,熟读‘四书’‘五经",对那些不讲诚信的刁民深恶痛绝,他一到我们溧水,就抓教化,恢复乡约堂,树正气,刹邪气,我正打算将你这个案子交给他去办呢。”赵文振说。

“别,别,”史斌忙着摆手说:“还是一事不烦二主,劳你当手给办结了好。”

“这样也好,卢大人忙得很,每日都在各乡奔赴,没有空闲。那我立即开堂审理。”赵文振说。

第五节

溧水衙门的正堂上悬挂着“明镜高悬”匾额,两边皂吏肃立,高坐在文案之后的知县赵文振大声地喝令“升堂”,皂吏们跟着吆喝,使整个大堂的气氛显得格外的威严。站在文案左侧的司史汤铎又一声高喊:“带原告被告上堂。”

只见原告史斌挺胸典肚摇着三角步首先进入大堂,而史有全则由两名吏役架着强行推到文案之前,史有全倔强地挣扎着大叫:“我就是不服!”

赵文振喝道:“在公堂之上,本大人自会秉公执法,休得胡乱喊叫。”

接下来史斌将史有全家遭了“回禄”如何接济与他,后来史有全又自愿将田产作为抵押借钱,我已帮衬他家度过难关的经过叙说了一遍,最后说:“我是好心不想图报,想不到他却是赖债不还,恩将仇报,害得我丢人现眼,闹到这公堂之上。”

赵文振说:“史有全,史斌说的是否属实?”

史有全说:“他在我家遭了‘回禄’曾接济我家这是事实,但是他不安好心,存心想谋我家的田产。”

“好,史有全,承认在你落难之时,人家帮衬过你,我来问你,你既然知道人家不安好心,为何还要接受人家的财物?为何还要将田产抵押借钱?”赵文振自认为有礼有节,在神情上显得十分得意。

此话确使史有全一时三刻很难解释清楚,说得明白,也只有低下头来说:“都怪我一时糊涂,着了史斌的道。”

赵文振重重的拍了一下震堂木说:“一派胡言,这分明是你想赖账的托词。”

“知县大人,我史有全人虽然穷,但借钱压根就没想过赖账不还,只要宽与时日,我一定归还。”史有全说。

赵文振心里明白,史有全的这番话不一定是假话,但是史斌的目的就是要这份田产,在这公堂之上也要装装样子,便说:“史斌,史有全说,要你宽些时限,他一定还钱给你,你看怎样?”

“啊呀,知县大人你有所不知,我确是手头缺钱,调不转头寸,并不是像史有全说的那样想要他的田产,只要他一手还钱,我就一手交还田契,大家两清。如若能宽些时日,我还要向他讨债作甚,大家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也是没法子,无路可走啊!”史斌脸上装出一副苦相说。

“史斌,你是山阳乡埭东铺的富户,交友广,人头熟,手头虽然一时紧张,总比史有全能调的转。”赵文振说。

史斌又叫起苦来说:“现在是什么时节啊,我与好多人都商量过了,大家手头都紧啊,我要是有一点点办法可想还能这样相逼吗?”

赵文振转向史有全说:“你也听到了,史斌也确有难处,你看怎么办?”

史有全犟着脖子说:“眼下要钱没有,要命却有一条!”

赵文振将震堂木一拍说:“大胆,本大人帮着你劝说史斌,你还要在县衙大堂撒横,真是顽民刁横,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赵文振对史斌说:“看来史有全是没有现钞还你了,本大人只好将其抵押的田产按价结算给你,你看如何?”

史有全哭喊着说:“他就是想要我的田产,一个农户人家没了田产,靠什么度日啊,史斌,你是要我全家的性命啊。”

赵文振又将震堂木重重的拍了一下说:“在这公堂之上,本大人按律秉公执法,由不得你撒横、狡赖。”

史斌心中高兴,脸上却装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说:“知县大人,我是手头缺现钞,才向他要债的,将田产判抵给我,要变现,在眼下有谁能接手,死物吗,我可不要。”

“史斌,在这里也由不得你满打满算,俗话说讨债如媳妇,做媳妇的哪能不受点委屈。”赵文振说完又对司吏汤铎说:“按现行市价结算一下与当时的市价相差多少?”

司吏汤铎说:“我已经替他们算过了,现行的市价与当时的相差八十文,而且现时的田产还不大好出手。”

赵文振笑着对史有全说:“你还是白赚了一贯五,一点都不吃亏。’

史有全说:“我这田本来就不打算卖的,根本就没个赚与亏的事情,你这样判,我就是不服,不服。”

赵文振正色说:“那我就由不得你了,本大人秉公执法,有理有据,不偏富,不欺穷,有谁还有话说。”

史有全站起身来指着赵文振说:“你这是与史斌合伙谋我家的田产,欺压贫苦百姓,断了我家的生路啊!”

赵文振也有些生气,说:“你这这个不可理喻的刁民,怪不得乡里要将你当作顽民送官,将他赶出大堂。”

史有全被众皂吏撵出大堂。他愤愤不平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对史斌说:“史斌,你别得意的太早,我跟你没完!”

“我还怕你这个穷光蛋,现在更不怕啦,我有田契在手,又有官府的判决,你这个小虾米,只有求我的时候,还能翻什么大浪?”史斌手里扬着田契,得意洋洋地说。

史有全本来就十分的气愤,经史斌这么一激,更是火上浇油,就顾不得许多,冲上前去想抢史斌手中的田契,史斌带着家丁,县衙里的人也有帮着史斌的,结果是史有全不但没抢到田契,还被打得头破血流。

看热闹的人有指责史有全的,也有同情的,有几位与史斌相熟的劝着说:“算啦,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赢了官司,就好啦。”

可是史斌却不肯罢手,非要这几位衙役重新将史有全抓起来不可,这时,正好陈彪从外面回来,其中一位衙役对史斌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与陈典史说吧。”

陈彪见县衙前面有人打架喝道:“你们在这里打架成何体统,还不快快给我散了,散了。”

史斌立即趋上前去说:“陈典史,这个顽民,欠债不还,又不服官府判决,还要在这里闹事打人。”

陈彪未置可否,拨开数人来到史有全的面前说:‘究竟怎么回事?”

史有全说:”他存心谋我田产,我不服判决,他就将我打成这样,天下还有什么公理吗?”

陈彪在县衙当差多年,双方简单的几句话他就明白了,现时虽天下太平,各地富户往往趁着荒年或青黄不接之际,压价强买贫苦人家的田产,结果使的穷的更穷,富的更富,陈彪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多少对史有全有些同情,便说:“史斌,你既然已经赢了官司,也不能将人家打成这这样啊!”

“那是我打他啊,是他打我。”史斌说。

“他打你?他怎么反倒是浑身血污狼籍。”陈彪说。

“这你就问问大家,究竟是谁打谁?”史斌说。

“史斌,你不要说谁打谁,你有钱,这些人都帮着你,你等着,到时候看谁还能帮得了你?”史有全狠狠的说。

陈彪说:“你说什么废话,输了官司也够晦气了,还要惹是生非,还不回家去过安生的日子?”

“陈典史,你可不能便宜了这种人。”史斌说。

陈彪正色说:“你已经占了上风,还要怎么着,这么大的年纪还不知道富人不与穷人斗的道理,大家散了,都回家去!”

人们这才纷纷的散去。

未完待续!

公告

本文作者郑重申明:未经作者同意允许,任何个人和组织机构不得擅自使用.修改.改编。

王秀峰:号秀屿山人,1950年生人,宁海党校中专毕业。1972年参加电影放映工作,后转入行政管理单位,直到退休。爱好读书、旅游、写字、打牌,仅此而已。

□编辑:叶寒

□ 图片:郭朝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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