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刘小敏《母亲,让我送你一地忘忧》

【阅读悦读·诗歌】刘小敏《夜》

文/刘小敏

【作者简介】刘小敏,四川三台人,现居都江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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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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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春红已谢,而灼热的盛夏尚未到来。和煦的风里,有新燕在巢里呢喃。

下班了,迈步出校门的时候,手机“滴”了一声。打开一看,是文友们在讨论母亲节的征文。农历四月,母亲的生日也快到了。

声声子规啼,远远从云端传来。围墙下,几片嫩嫩的绿叶,捧出好几朵又大又明艳的黄花。纤小的花蕊被密密包裹在薄如蝉翼的大喇叭里,在柔和的阳光里随风轻颤。我的心,也像忽然从尘埃里开出了一朵花——那是诗经中的萱草,记忆中的黄花,也是本该属于母亲的忘忧花啊!

对于母亲最早的记忆,便是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深绿的丝裙,顶着炎炎烈日,像风一般从小路上赶回家来。她远远地便向我伸手,满含笑意将我搂到怀里。但这样的温情我是无法长久享有的,因为那时的母亲总是分外繁忙。

童年那些漫漫无忧的日子里,母亲就像一只永不停息的陀螺。黑夜尤其漫长的冬日早上,我和姐姐在温暖的梦乡里被母亲轻声唤醒的时候,窗外的天还是漆黑的。昏黄的油灯下,屋子里已经溢满了柴禾独有的清香。邻屋的厨房里,被蒸汽掀起的锅盖在“噗噗”的轻轻跳动。母亲一边叫我们起床,一边将早已冻僵的手远远地放在被子角落下暖一暖——她怕靠得太近,传了寒气给我们。我知道,此时,井水已经打好,猪草已经剁好。等到我们起床,她又得给我们打好洗脸热水,挤好牙膏,舀好早饭端上桌子。又趁我们吃饭的间隙,给我们梳头、打扫院子、喂猪。待我们慢吞吞吃完早饭,天已经快亮了,朦朦的薄雾下,院子外的小路,邻家的屋脊,屋后的树林,都隐约显出轮廓来。母亲便给我们递上书包,戴上手套,催我们上学了。她又不放心,反复叮嘱我们路上不要玩水坑里的冰块,免得冻坏了手;再说叫我们好好学习,免得以后当辛苦的农民。等我们蹦蹦跳跳的出了门,她才回转身去,赶在上班前的半个小时里,唤干早活儿的爸爸吃饭,洗碗收拾厨房,梳头洗脸……母亲是个极爱干净的人,无论多忙,房间的土地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终年弥漫着烟火气息的厨房里,碗碟也总是闪着洁净的光。那些冬天里,她的手总是关节红肿,皲裂着一道道横七竖八的口子,搽再多护手油也无济于事。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应该是每天五点半就起床了吧?在那样凛冽的寒冬里,她的双手每天都要浸在满是冰凌的冷水里揉搓淘洗,又怎能不冻疮横生呢?

等到院子里那棵苍老的核桃树熬过风霜,绽出点点新绿的时候,春天终于来了。周末里,脱掉臃肿冬衣的我和姐姐最喜欢在院子里的空地上踢毽子;或者将两个圆木凳相距一段摆开,再给它们腿上绷上两段橡皮绳,我们就可以在上面蹦来蹦去的做游戏了。爸爸挑着水桶去浇菜。母亲一边忙忙碌碌,一边笑眯眯的看着欢快的我们,像注视着两只淘气的燕儿,眼里满满都是溺爱和温暖。这样的日子总是美好的;但最怕的是,母亲有时候要去镇上开会!

在那个风景如画、静谧宜人,却又被重重山峦包围的小山村的中央,有一所塌败的乡村学校,那就是母亲供职的地方了。一年总有两三次,教育局的文件精神需要传达,山岭外的镇小学负责人会提前几天托赶集的人捎来口信:某月某日,去镇中心小学开会!这样的消息,对于年幼的姐姐和我来说,不啻一个晴天霹雳。此后的几天,我们都会在忐忑不安中度过。

而这一天也终于来了!早上我们被爸爸唤醒的时候,就知道母亲已经去开会了。老爸笨拙地给我们扎好头发,吃过母亲早已煮在锅里的饭菜就出门干活去了。我和姐姐这一天是绝对无心游戏的,连作业也做得心不在焉。心里空空的,茫然若失。好歹熬过吃完午饭,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坐在屋外小路边的石头上,企盼着母亲早点回来。春日的午后,是极为美丽的。原野上盛放着大片大片灿烂的油菜花,蜜蜂们在明媚的阳光下嘤嘤嗡嗡的穿梭,农人们在田间地头轻快地奔忙,大声谈笑。我和姐姐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因为我们的目光早已被母亲牵走了。

要去镇里,母亲需要翻过两座高山,爬过两道河谷。远远地,望见对面山顶上走来一个小黑点,我们的心就热切起来,极力辨认来人的高矮胖瘦、衣服颜色、走路姿态。待到他(她)终于走下山顶,迈上小路,我们的热切便一分一分凉了下去。直到终于看清来人的样子,我们往往会同时叹气并在心中暗暗诅骂这个让我们失望的讨厌家伙。有时候,陆续过来的两三个人都不是母亲,我们就强迫自己回屋假装拿一个东西,或者上一下厕所,再迫不及待地跑去石头边凝望,以为在这自以为很长实际只有几分钟的时间里,奇迹就会发生了。等到母亲的身影终于从山路上匆匆而来的时候,天往往已经快黑了。我和姐姐的心忽而就安定下来。如今想来,那种滋味,应该就是对“望眼欲穿”这个成语的最好注解了吧。

晚饭后,母亲会把她从镇里买来的一个糖饼放在尚有余温的柴灶边烘热,再均匀的切成三小块。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桌子旁,一边听父亲讲匹诺曹,一边小口享用这难得的美味。母亲通常是不吃的。她总说,我中午吃得好,这个,是专门买给你们吃的。我和姐姐信以为真,爸爸却懂得,他总是只掰下一小块,分成两份,一份递给母亲,自己留一份,剩下的都给了我们。

三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脑中依然铭刻着那样的夜晚:屋外弥漫着油菜花的清香,屋里有芝麻香和饼香。在那个生活贫穷、物质匮乏的困难年代里,母亲和父亲给予了我们最多温暖和呵护。

蝉鸣声声里,长长的暑假来了。寂寞的小山村成了小伙伴们游玩的天堂。晨曦微露,微风阵阵,玉米们在田垄里一日比一日鼓胀;棉花们在枝头吐露白色的柔丝。这样明亮而不闷热的早晨,是我们最爱的。园子里,圆滚滚的西红柿在阳光里闪亮。我们早早的去摘上一大袋,呼朋引伴地,牵上牛儿去山上:打滚、堆沙、捉迷藏、讲故事……玩得不亦乐乎。牛儿们也自得其乐,悠游自在。一大帮孩子聚在一起,笑声惊飞了林中的鸟儿,时光好像也被我们远远的抛开去。以至于每隔几天,总会发生哪家家长发动全村人找牛的“大事”!等到千辛万苦寻回了迷途的牛儿,那家顽皮的放牛娃总免不了被暴怒的家长揍得“鬼哭狼嚎”。

但是,我和姐姐从没有因此而挨揍。等到太阳高挂,我们回到家中,从地里劳作回来的母亲早已活好面做好馅,准备蒸包子给我们吃了。我和姐姐自然不会包,只抓一块面胡乱揉到一起,假装自己也学会了。等到包子蒸上锅,时间便仿佛停滞了一般,格外漫长起来。母亲从来不准我们围在锅边等,她总是说:女孩子,不要一副馋相,人家会取笑的。我们便远远地,坐在隔壁房间里,闻着穿墙而来的香味,暗自咽着唾沫。那时候,我总以为做包子是极费时间的事,因为我觉得仿佛要两三个小时,才能等到包子熟!一揭笼屉,我就会性急的窜过去,全然不惧烫手;等到咬上一口,豆香、油香、肉香,溢了满口——世间最美味的东西,莫过于此了吧。多年以后,我才惊异的得知,原来蒸包子,是只需要短短二十分钟的。再尝一口这买来的包子,油腻僵硬,全然没有童年记忆中母亲手里的味道。那一刻,我十分怅然!那样单纯美好的时光,怕是再也不会有了吧?

长长的光阴在我们整日的嬉戏游玩中默默游走去了。童年,就这样渐行渐远。我和姐姐离家、上学、长大;工作、结婚、生子;操劳半辈子的母亲退休了,我们也举家搬离了那个小村庄。但我心底的深处,依然清晰地印着母亲那些忙碌的身影。母亲,如果说,我懂得了勤劳上进,做到了宽厚仁慈,待人温和谦让,那都是因为,我在追寻你的脚步啊!

去年暑假,我们举家出动,回到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家乡。久无人居的老屋已经渐渐被风雨侵蚀了,在天底下显出破败来。三十年前,我手植的一片仙人掌,早已牵牵连连,长满了庭院。母亲的头发渐渐白了,那套美丽的衣裙,也早已不知去向。生命原本如此,生老病死,轮回不休,无法阻拦。天空的晚霞,依然像三十几年前一般,自顾自的漂游流动;红橙黄绿、深深浅浅的光芒流泻着,洒满这个愈发静谧了的小村庄。在这片仍然美丽辉煌的天地里,园子里几株盛开的黄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妈妈,你知道吗?这些我们记忆中的黄花,其实也叫萱草、忘忧;它们原本都是属于母亲的花啊!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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