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南京的历史地位和社会发展
摘要:明代南京有着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在都城规划、空间布局、城墙修筑、手工业生产、生活设施等方面,富有特色; 作为十分突出的经济、文化与人才中心,在思想、诗文、书画、戏曲、园林、收藏以至科举考试等方面,成就卓著; 作为一座政治统治中心和山水城林的宜居城市,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来源:南京社会科学2012年第11期,注释略
六朝旧都南京,自明代起,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重要发展时期,南京第一次成为全国性统一王朝的都城,政治、经济、文化以至人才在全国的地位更为突出,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
元至正十六年( 1356) 三月,朱元璋率军攻占集庆,改名为应天府。后来以此为根据地,东略镇江、常州,南据 广德、长兴,攻克浙东诸路,西败陈友谅,东灭张士诚,北 伐中原,经十余年苦战,于洪武元年( 1368) 在南京建立起第一个全国统一政权明王朝。同年八月初一日( 1368 年9 月 13 日) ,明太祖朱元璋以应天为南京,开封为北京,南京之名正式载于史册。二年九月,又以临濠为中都。但 是开封虽为北京,临濠虽为中都,并无官署,更无职掌,仅 具象征意义,全国统治中心仅在京师南京。朱元璋统一 全国,定都于此,成祖朱棣永乐十九年( 1421) 正式迁都北京,南京由京师降为留都,作为都城前后 53 年。这样,历史上曾经作为六朝都城的南京,在明代第一次成为全国 统一王朝的都城,其地位较之任何时期更为重要。洪武二十八年( 1395) ,詹事府丞杜泽赞颂道: “京师天下之本, 万邦辐辏,重译来庭,四海之所归依,万民之所取正,非远代七朝偏据一方之可侔也。”
万象更新,朱元璋大规模营建都城。六朝旧都,范围 大致北至今北京东路,南至今户部街、常府街一线,西至 今进香河路、廊后街、破布营一线,东至今龙蟠路与黄埔 路之间一线 ,城周约二十里。南唐都城南移,基本上是将唐代金陵城工商业及人口最为集中的地区圈围修建城 墙而成,大体上东至今大中桥,南至今中华门,西至今水 西门、汉西门一线,北至今珠江路南侧,城周约二十五里,较六朝都城稍大。明初营建都城,气势恢宏,不但将 原来的六朝都城和南唐都城囊括在内,而且向东向北大规模延伸拓展,历经 20 余年,建成号称城周九十六里( 实为 33. 676 公里) 、开设十三座城门的天下第一大城。明初更增建外郭城,开设城门 16 座,长度旧称 180 里,实际约60 公里,形成宫城、皇城、都城、外郭城四座城池的完整宏大的城防体系。
作为都城,南京建筑成了世界范围内最长的城墙,耸 立着宏伟的宫殿,繁多的百官僚署,分布着功侯官宦的众多宅第,呈现出规整有序的格局。城内交错着十几条大街,而且大多极为宽广,“虽九轨可容”。为充实首都的社会经济实力,自洪武中期起,朱元璋从苏州、松江、嘉兴、 湖州等富庶之地地迁来大量富户,又在全国范围内征调工匠轮班到京师的官营厂局服役,为加强京师的防卫力量,驻扎了四十个卫的官军,到洪武末年,南京的人口由朱元璋攻占集庆的近 10 万,迅速增加到大约 70 万,成为当时全国人口最为繁夥的城市。
这些庞杂的人口由朝廷有计划地安排在城区的各个部位。东起大中桥,中经内桥,西迄三山门,南至聚宝门的不规则三角形地带,是最为繁盛的工商区,众多的工匠被安置在这一地带。沿秦淮河的南侧,以聚宝门为界,左为游乐区,右为风景区。沿河与风景区之间是功臣宿将丛聚区。大中桥以东,南迄正阳门,北至太平门为皇宫官僚区,宫城以北一带中安置了部分富民。自鼓楼岗起以西以北地区,较为空旷,人烟寂寥,为京卫仓储区,分布着诸多卫所和仓场,直到嘉靖时期,南京人陈沂还亲眼所见,“南有坊以居民,北有营以设行伍,卫各有仓,什九在城西北”。这样的布局结构是完全适应王朝统治需要的。宫殿和最高衙署别为一区,以显示君权神授,官贵民贱的神圣性; 将富民就近安置,既便于掣肘,又便于利用; 功臣贵戚占据了临近市廛、风景幽雅的舒适地段,表示明王朝对他们的酬赏和特殊照顾; 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将它们分布在远离城中心的地区; 五城兵马司和府县官署置立于人口集中区,显然为便于监督和利于治安; 而工商区的严格划定和坊厢制的构思,则更是为封建官府随时役使并为大批官僚的糜费需要服务的。在明初的京师南京,金碧辉煌的宫城以外,功臣宿将的宅第分外醒目,淮西勋贵充斥南京街市,构成了南京居民的重要成份,诚如黄姬水所称,明初的南京,“天街半是五侯家,处处燃灯斗月华。自是帝城春色早,千枝万树一齐花”,呈现出一派壮丽辉煌的景象。
为了加强人口管理,明代在全国城市实行坊厢制,而 南京为最早。规定都城之内称“坊”,近城之地称“厢”,正 德《江宁县志》所谓“有人丁而无田赋,止供勾摄而无征 派”,就是坊厢户不必交赋税,但必须承担各种徭役。上 元、江宁两县共编坊厢一百多,有的以所操行业名,有的 以所在地域名,有的则二者兼而有之。无论如何,它都组 织得最适合于官府“勾摄公事”,以保证封建国家机器的 正常运转和官营手工业生产的顺利进行。
为了便于市民生活,明初南京城内分布了铺户集中的十二廊,即花铺、鼓铺、扇铺、床铺、麻铺、表背、手帕、包 头、香蜡、生药、纸铺、估衣等廊,即南京乡绅顾起元在其《客座赘语》卷一《市井》中所称“国初建立街巷,百工货物买卖各有区肆”。铺户被有效地管理起来,官府通过铺户当行制,取办物件极为方便,铺户编为排甲,而以其所业货物注明册籍,遇到各衙门需要物资人手,则按照册籍索取,一排之中,一行之物,总以一人答应,岁终践更,其名称“当行”。南京为都城,部、院、寺、司、府、县公堂林立,所用物件不计其数,官府需要将众多的铺户牢牢控制在手,以便随时令他们应役买办。当行买办,将铺户纳入官府的消费轨道,这是传统社会“任土作贡”原则的反映, 实质上是一种变相的徭役制,只是应役的主要是城市坐商和自产自销的小手工业者。
南京也是当时全国最大的官营手工业基地,机构庞大,门类齐全,产量可观,盛况空前。官营厂局主要包括皇室和工部两个系统。前者如内官监的内织染局和司礼监的神帛堂等,为宫廷织造缎匹、祭祀所用神帛等物; 后者主要为官府服务,设有工部织染所、针工局、宝源局、鞍辔局、巾帽局、兵仗局、营缮所等机构,为朝廷织造缎匹, 打造军器,铸造钱币,刻印书籍及制造日用物品、修建官衙屋宇等。在一些局、堂、所下,还分设有房、厂、窑等,如供应机房、琉璃厂、石土厂、红土厂、砖厂、瓦厂、黄船厂、 宝船厂、拨船厂、石灰窑等。这些房、厂、窑内还有进一步的分工,整个官营手工业的分工达 188 种。如全国最大的船厂龙江船厂,就座落在南京城西北隅,厂内有细木作、 油漆作、( 舟念) 作、铁作、篷作等。这些官营手工业征调了全国各地的能工巧匠来服役,工匠来源主要是应役性质的轮班匠和住坐匠。工匠应役时“悬带牌面”,“平明点入,未晚点出”,到人数已远不及明初的成化年间尚有14000 余人。官营手工业的发达,是建立在迫使广大工匠提供徭役劳动的基础之上的。
明初南京人口高度集中,大批王公百官、勋贵国戚的奢侈生活,庞大的军队,以及一般手工业者等城市居民都 需要依赖市场提供充足的消费品,因而南京的市集贸易 和铺户贸易相当发达,设施较为齐全合理。市集大者有 13 处,大多座落在便于城市居民出入的城门附近和热闹去处。位于人烟稠密处的大市是“物货所聚处”,三山街 市是“时果所聚”处,新桥市则“鱼菜所聚”,北门桥市则“多卖鸡鹅鱼菜等物”,内桥市则“聚卖羊只牲口”; 在交通便利的沿江沿河一带的来宾街市和龙江市为“竹木柴薪 等物所聚”处,江东市则“多聚客商船只米麦货物”,六畜 场则“买卖马牛驴骡猪羊鸡鹅等畜”,上中下塌坊是“买卖段匹布帛茶盐纸钱等物”处,草鞋夹则“屯集筏木”。这些市集除了“各有区肆”外,受到五城兵马司的严密管治, 每年向政府提供大笔税款。
明初南京城内也有相应的生活服务设施。据说是因为“海内太平,与民偕乐”,朱元璋先后令官府在江东门、三山门、聚宝门及三山街等主要通道上建造了 16 座酒楼, 这些酒楼每座六间,高基重檐,栋宇宏敞,用来接待四方客旅,或以为客旅游乐憩息之所,揭轨赋诗称“诏出金钱送酒垆,绮楼胜会集文儒”,缙绅文人看来常在酒楼聚会宴乐。 此外,大通街东还有名为“环申”的官店,客旅可以于此安居。乾道桥堍有官办娱乐场所富乐院,后来移至武定桥,专门看管因妓饮生事的将官,由礼房官吏管理。
至于京师官僚居民的房舍,自造之外,部分由官府提 供,所谓“京师辐辏,军民居室皆官所给,连廊栉比,无复 隙地”,由政府统一安排。洪武后期,政府又在龙江、仪 凤、钟阜三门一带大建民房,如果居民有力自造,官府给 予购买木材款每间宝钞 20 锭。政府提供常住房或予以补贴,当然并不意味着明初京师城市规划十分有利于人 民生活,而只能反映出人们经济生活的每个细胞都体现 了专制王权的垄断,以至于连最基本的栖身之所也烙上 了官有化的印记。住房既为官有,交纳房钞自然天经地 义。史载,铺面、塌房、门摊、房舍、披厦、厢房等民间建筑 都要征税。洪武年间,五城兵马司的房钞每年征收多至近173 万贯。将民居官有化的实质是扩充官有经济,增加封建王朝的财力。
南京地处南北交会之处,大江穿越而过,水陆联系四通八达,对大宗物资的转输极为有利。这一客观环境吸引了全国各地的商人前来贸易,从而形成了南京发达的转运贸易和市集贸易。明人余光在其所写《两京赋》中描写当时盛况道: “万艘云趋,千廪积稂; 贡琛浮舫,既富且强。……荆江之粟如云,吴浙之秔如雾。舳舻载之,蔽江而赴; 舸舫输之,溯流而聚。鲜集潮汐,互市迷渡…… 宝藏东山之府,锦积姑苏之库。其贡献则铅铜水银,胶漆丹青,瑶琨砥砺,玛瑙水晶,琉璃赪沙,珊瑚荧荧,火齐之宝, 辟寒之珍,贝石琅玕,素玉南金,鲛人织绡,渊客珠琛,包匦青茅,尺龟献祯,流黄缥碧,隐赈充庭,羽毛齿革,升越簟藤,琥帽鹤顶,玫瑰珣璒,硨磲磊珂,琥珀空青。卞和顾之而骇,随侯敛其照乘。”这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只有作为都城的南京才会萃聚丛集,其结果必然是政府税收的增加。明初南京各税课司的年税总额达 378 万余贯,比号称全盛的万历年间的 290 万余贯,还多 80 万余贯。朱元璋为了控制这获利颇丰的转运贸易,与牙商争利,命令工部在三山、江东等门外河滨各建屋数十间,名曰“塌坊”,以便各地行商储存商品,交纳税款后听其自相贸易。
明初的京师南京,既是全国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中心,也是十分突出的文化、人才中心。自洪武直至永乐、 宣德时期,朱元璋和他的子孙,在南京制定有明一代的纲纪法规,垂范后世,直接影响清朝; 一次次召请内陆僧人和番僧举办大型法会,为朝廷上下军民人等祈福; 开设了历史上最大的国家教育机构国子监,就读者不但来自全国,甚至来自朝鲜、琉球和安南等国家; 集中全国人力物力,编修出中国历史上最大的一部类书《永乐大典》; 在南京决策并从南京龙江关出发,郑和率领举世无双的庞大 船队七次远下西洋,完成世界航海史上的壮举; 重浚会通河,开凿清江浦,直接全线贯通大运河,奠定四个多世纪 的南北大通道格局; 历时十六七年,修筑了被人赞叹为“中国之大古董,永乐之大窑器”的大报恩寺塔,成为十五 世纪南京闻名于世的地标性建筑。南京更是明朝对外交往的窗口,各国的朝贡使节不绝于途,永乐时期的郑和下 西洋期间,东南洋乃至东非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使节 云集于此。
直到 16 世纪后期的万历中期,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在其《中国札记》中描述道: “在中国人看来,论秀丽和雄伟,这座城市超过世上所有其他的城市; 而且在这方面, 确实或许很少有其他城市可以与它匹敌或胜过它。它真正到处都是殿、庙、塔、桥,欧洲简直没有能超过它们的类似建筑。在某些方面,它超过我们的欧洲城市。…… 在整个中国及邻近各邦,南京被算作第一座城市。”南京以其龙蟠虎踞的自然形貌、山水城林的秀丽风光和殿廷楼宇的雄伟气概,既是全国统治的心脏,也是适合普通大众生活的城市。
二
永乐十九年( 1421) 明成祖将京师迁往北京后,南京由都城降为留都,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但迁都后相当一段时间,朝廷仍举棋不定,并未明确都城即在北京。迁都前一年九月,明成祖下诏明年改京师为南京,北京为京师。成祖驾崩后,朝廷于永乐二十二年九月十六日( 1424 年10 月 8 日) 设立南京守备。洪熙元年三月二十八日( 1425 年 4 月 16 日) ,仁宗将还都南京,诏令北京诸司悉称行在,恢复北京行部及行后军都督府。自此,都城之名又冠于南京。直到正统六年十一月初一日( 1441 年 11 月 14 日) ,英宗才又定都北京,文武诸司不再称行在,北京为京师,至明亡未变,而南京之名才正式确定。
南京虽为留都,但与历史上历代陪都的性质不同,而 仍然保留了一套中央行政机构。只是这套中央行政机构,已无实际机能,任职官员多是被排除出中央官场角力 中心之人,所谓“吏部不与铨选,礼部不知贡举,户部无敛 散之实,兵部无调遣之行”,太常寺则尤为闲寂,有的官员 终日只是酣眠坐啸而已。表面上看起来,南京已无足轻 重,实际上,仍是仅次于北京的最重要城市。弘治时期,经 济大臣丘濬就曾说,天下财赋出于东南,而金陵为其会,戎马盛于西北而金台为其枢,朝廷并建两京,所以宅中图治,足食足兵,据形势之要,而为四方之极者也。这是因为,南 京乃宫阙陵寝之所在,形胜险要之所系,府库图籍之所储 存,全国财赋之所辐辏,它既是全国的统治中心,更是南半 个中国的统治中心,经济地位较北京更为重要。
除了作为留都,南京保留了全套的中央行政机构,还是操江御史驻扎之地,担负着长江防御的重要任务。又是南直隶应天巡抚驻扎的所在地,用于控制全国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区,为全国尤其是北方提供强大的物质财赋。应天巡抚衙署直到万历二年( 1574) 才迁往句容,后来更迁到苏州。永乐后期迁都后,北京只是政治、军事和文化中心,经济中心仍在南方,经济支撑力始终来自于南方, 而南京发挥着转输巨量物资的重要功能,诚如正德年间南京兵部尚书柴昇所言,“文皇帝营建北都以来,凡服食器用工料财物,无不取给于南”。南京每年动用马快船六七百只,向北京运送上用衣食、荐新食品、太庙祭祀用品和宫府物料等,数量庞大,种类繁多,责任重大。南京的中央官员,与北京者级别相等,而肩负南京稳定确保北京全国中心的使命实际则更加重要。因此,迁都后的南京,在利玛窦看来,“仍然没有失掉它的雄壮和名声。即或是失掉了,那一事实也仅只证明它从前比现在更加了不起”。
从经济层面和社会发展角度考察,明成祖正式将都城迁到北京,不但带走了大批官僚和军队,而且迁走了以 工匠为主的 27000 多户南京居民,南京城内顿时“户口减半”。原为京城首县的上元县,由 176 图减并为 44 坊,昔日繁华的都城顷刻之间变得冷清起来,南京经济从而呈 现中衰景象。然而这种中衰的景况为时并不长,南京自 明中期起,却由此而摆脱包袱,逐渐开始了稳定发展,与 全国其它城市取得了较为一致的趋向。
其发展特征,一是官营手工业相对衰退,民间手工业 开始抬头。明初,中央官营手工业集中在南京,动用了全 国的人力物力,迁都以后,大多数官营机构的规模大为缩 小。轮班工匠只限在江西、湖广、福建和南直隶数地征取,人数也由近 13 万人减到 6 万人左右。内官监原有食粮军民人匠 1900 名,到嘉靖七年( 1528) 清查后,只需“拣选艺精者四百名送监应用”。司礼监神帛堂是专门织造 祷告天地、祭祀列祖列宗的神帛的,食粮工匠由 1200 余名减至800 余名,少了整整三分之一。衰落得最快的是造船业。龙江船厂是明初全国几个最大的船厂之一,承造宝 船、海船、黄船、巡船和湖船等,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就是由 宝船厂制造的。但到嘉靖年间,用于生产宝船的厂库早 已“鞠为茂草”,以至只需“取拨匠丁赴厂看守”即可。永 乐年间以海运大规模转输漕粮,所用大量海船多由此龙 江船厂制造,后因改用河运,漕船制造转到清江船厂。龙江船厂制造的黄快船,用于备战,原来额定 998 只,定都北京后,改作进贡器物之用,后来陆续裁改,嘉靖年间只剩了 750 只。原有船只停造或者减造,造船任务已微不足道。随着造船数量的大为减少,对造船工匠的需求也相应缩小。到嘉靖年间,原来的 400 户竟减至不及 200 户。相对于官营手工业的衰落迟滞,南京民间手工业在这个时期却得到了较大发展。主要如织造业、制扇业、造酒业、印书业、铜铁器皿业、木作业、文化娱乐业、染洗颜料业等,其它如弓箭、鞍辔、香蜡、金箔等业都有相当的发展,有的还颇负盛名。所以有“人出者业专而工”之称,时人甚至有“人工日胜一日”的感慨。其中几种传统的手工业发展最为迅速。如织造业。明代南京的官营织造机构数量最多,官营丝织生产特别发达,产量也居全国丝绸缎匹产地前列。官营织造的存在,一方面对民营织造有所控制与抑勒,但另一方面也通过利用民间织造,对后者在产品和技术上施予有利影响,从而促进其发展。正德年间,南京的丝织品已有包括花纹、光、素、金线彩妆诸种的纻丝,也就是各种色彩的缎匹,都“制极精巧”; 包括花纱、绢纱、四紧纱、银条纱、绉纱、彩色妆花、土纱、包头纱等各种纱,多数“亦极精巧”; 包括花、素二种,分为府罗、刀罗、河西罗、彩色妆花等名目的各种罗; 包括云绢、素绢、生绢、熟绢、彩色妆花等各种绢。成化年间,在南京发生了两起机户违禁私织番使缎匹案,案件从侧面反映了该时南京民间机户的众多和织造产量的可观。如雕版印刷业。明初南京是全国最主要的官营印刷业中心,曾刻印过《元史》、《元秘史》、《大明律》、《大诰》以及大部头的大藏经等书籍。明中期后,代之而兴盛起来的是民间雕板业。南京缙绅杂沓,文人学士荟萃,又是国子监所在地, 书籍需求量很大,因而书肆林立,册籍充栋,是全国著名的四大藏书区之一,而且品种繁多、数量巨大的精美书籍,绝大部分是由本地刻印的。南京的刻印业,上至典章类书,下至诸子百家,无所不刻,无不能刻。南京刻印书籍的方法也是极为先进的,除普通木刻书版外,还运用了木活字和铜活字的方法。自明中期起,还开始流行红、黑两色套印的书籍,并且出现了多色套印的彩色木刻画。一幅较为复杂的花鸟或人物画,常需刻三四十版,印刷六七十次才能完成。如制扇业。明代风尚,无论贵贱,手执纸扇以为高。利玛窦在中国逗留期间,见明人不分寒暑, 手中都有扇,不以去暑,而为时髦。南京正是各式扇子的重要产地,号称“南京折扇名天下”,并且小小扇子,还有数道分工,如扇面、扇骨、成品等。各道工序都有制造名家,四方所尚。制扇骨如李昭、李赞、蒋诚辈,皆“极精工”。画扇面者如弘、正间人姚仁、王孟仁等,王画与李昭扇骨被誉为“二绝”,名重四方,后世得之以为奇珍。制扇集中的通济门一带,到清代仍沿袭不改。
另一是随着铺户当行制向铺户买办制的过渡,南京的市集贸易更趋兴盛,转运贸易更为发达,高利贷资本十分活跃。迁都后,南京虽然失去了京都的桂冠,但仍是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名列前茅的大城,城市市集贸易由于铺户当行制的变化反而更形兴旺。正德时,光江宁一县就有铺行 104 种,加上其它行业,依据经营内容,可分为: 织造品如缎子、裱绫、丝绵、布绢、零布、绒线、改机、腰机、包头( 有机户、铺户) 、手帕( 有机户、铺户) 、纻丝、纱( 并机户) 、绉纱、打线、荷包、卖纱、头巾、冠带、网巾、僧帽等; 文娱工艺品如重纸、抄纸、零纸、纸扇、扇面、扇骨、裱褙、经书、画、翠花、染纸、墨、笔、琴弦、乐器等; 金属器具及加工品,如卖铁、铁锅、倒金、打银、倾银、治玉、卖铜、打铜、铜钱、碎铜、打锡、铁锁、打刀、铜锭铰等; 迷信品如冥衣、灯草、纸马、金箔、油烛、纸金银锭等; 副食品如海味、果子、活猪、活羊、鸡鹅、干鱼、盐、鲜鱼、大荤、糖食店、茶食、豆腐、米豆等; 加工服务性店铺如酒坊、磨坊、厨子、木匠、瓦匠、裁缝、染坊等; 其他日用品如香腊、杂物、桐油、生漆、丝鞋、靴、医药、生药、膏药、熟皮、颜料、卖木、卖竹、斜木、 木桶、包索、盒担、毡、桌器、藤枕、枕头、故衣、藤椅、镟作、 天平、料砖、麻、伞等; 奢侈品如骨董、珠宝等。这些铺户绝大部分与人民生活有着紧密关系,改变了明初羽毛齿革之属,珊瑚琥珀之珍,卞和、随侯之宝等奢侈品占主导地位的状况,表明南京城市经济开始朝着适合于普通人民生活的方向发展。嘉靖时,苏州大画家仇英绘有一幅《南都繁会图》,为我们留下了其时南京城市经济繁盛热闹的景象。据学者研究,图中描绘南市街到北市街的一段,出现幌子招牌 109 种,主要有“专染纱罗”、“义兴油坊”、“湧和布庄”、“勇申布庄发兑”、“紬绒老店”、“鲜明绒线发客”、“粮食豆谷老行”、“食盐”、“广炭”、“铜锡老店”、“京式小刀”、“上细官窑……名磁”、“漆盒”、“机烛”、 “雨伞”、“梳篦老铺”、“画脂杭粉名香宫皂”、“弓箭盔缨”、 “花炮”、“网巾发客”、“帽巾”、“头发老店”、“靴鞋老店”、 “极品官带”、“立记川广杂货”、“发兑官燕”、“福广海味发……”、“西北两口皮货发售”、“东西两洋货物齐全”、“木行”、“大生号生熟漆”、“枣庄”、“香糖”、“素食果品”、“南北果品”、“应时细店名糕”、“钱庄”、“当”、“万源号通商银铺”、“内廊乐贤堂名书发兑”、“书铺”、“裱画”、“画寓”、“官启名笺”、“药材……”、“人参发兑”、“鹿茸膏”、“兼治杂症”、“茶社”、“酒”、“张楼”、“浴堂”、“京人耍戏”、“杂耍把戏”、“卜卦命馆”、“阳宅地理”、“相馆”等。这些市招,涉及到了丝绸业、铜锡器加工业、刻书印书业、粮油加工业等手工行业,粮食、糖果糕点等副食品行业,银铺、钱庄、 当铺等金融行业,鞋帽、头巾、衣带、绒线、瓷器、木炭、脂粉、药材、食盐、海味、刀剪、爆竹等日用百货杂货业,人参、药酒等滋补品,茶社、酒楼、浴堂等生活服务行业,命相、相 宅等占卦行业,杂耍等娱乐业,形象地展示出其时的南京 城市生活风貌,举凡川广杂货,西北皮毛,川湘木材,南北 果品,乃至东西两洋海外奇货,应有尽有,从一个侧面反 映出其时南京对外经济联系的畅达程度。
南京由于居有“北跨中原,瓜连数省”,水陆并辏的特殊有利地形,因而“南北商贾争赴”、“舟楫骈至辐辏”,这个时期的转运贸易较明朝初年更为发达。徽州、山陕、闽粤、洞庭等地著名商人纷纷以南京为据点,视之为获利渊薮。他们东发两淮之盐,溯流而上,转行江西、湖广各口岸发卖,又上载湖广之米、芜湖之浆染布,顺流下运苏杭; 南载太湖地区丝棉织品,远走秦晋齐鲁,北运山东、河南之棉,扬帆止于苏松,换取成品。芜湖出产浆染布,徽州商人客居南京,将布转输到全国各地。南京城西临江的上新河,是有名的商品流通“大马头”,长江上游的米粮, 江西、荆湘乃至云贵的竹木在此编队,顺流东下,苏州城内填港塞湾的木排就是经由上新河转输的。嘉靖年间, 河北河间府一带行货之间大都是贩绸之人,其中不少来自南京的转运商人。
发达的转运贸易,使时间和空间大为缩小,众多的转运商人从中获得了巨额利润。为了更有利于贩运业的展开,他们在南京广建质店、当铺,既为自身和其他商人提供大笔资金,又为一般小本工商业者提供生产、生活贷款,从而获取高额利润。南京当铺之多实在惊人,据说“不下数千百家”,或“五百家”,最主要的为徽州和福建二地商人所开。福建铺本小,取利百分之三四十,徽州铺本大,取息在百分之二三十,邻近南京的徽州典商在竞争中居于优势地位。有名有姓的徽州商人如程北溪、黄季公、 黄国宾、鲍秋等人,均曾在南京开张过典当铺。
从万历到明亡的 70 年间,南京政治控制较之以前更松,经济情形则发生了更大的变化,成为南京城市经济发展的第三阶段,同其它江南各大中城市一样,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这个时期的人口,又有了更大幅度的增长。原来九轨可容的宽广街道,因为生齿日繁,民居日密,很多地方被侵占蚕食变为路边店铺。嘉靖末年,因为城中剽劫纵横,新设了巡逻兵以加强治安,反映了南京因人户激增造成了秩序混乱的状况。城中主要河道运渎、青溪原可行舟,到这时不少地段也被民居侵占,有些地段竟至湮塞。万历后期,南京兵部尚书丁宾称,“南京十三门内外人家几十余万”。顾梦游曾“及见神宗全盛治,城内连云百万家”。崇祯末年,太仆寺卿何栋如称留都有数百万生灵,原来空旷异常的城西北一带,虽然仍是地大人稀, “僧寮尼舍,社会盲流奸匪恶棍往往匿迹其间”。
茶社的激增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明末南京人口的增多。金陵原无茶坊,万历四十年( 1612) 前后开始创设,不数年而随处多有。开国公中山王徐达子孙的西园,原为风景游览胜地,到明末时,几易主人,也改为茶肆。南城聚宝门右首贾家园,气势宏伟,到明末也多被人租用。国子监一带,空闲地多,前为植梅处,明末已添设不少茶肆。 金陵栅口原来人迹罕至,万历末年竟然也有僧人开起茶店。茶坊是人口增多和工商发达的必然产物,它的大量出现,是明末工商活动活跃、信息交流频仍的一个信号, 表明这时南京城市经济又有了新的发展。
明末南京不但人口激增,而且其人口结构也在发生相应的变化。南京原有军士 20 万,迁都后尚有 10 余万, 但到万历年间,利玛窦说约有 4 万名,王万祚《足兵训武疏》中则称由于日损月削,总共不满三万,顾起元更称这 3 万名军卒中羸弱饥疲与老幼不胜衣甲者居其大半。军队不足明初的六分之一,表明南京作为全国军事中心的地位行将丧失殆尽。
人口结构中政治、军事成分的减少,必然是其它人口因素的增加。按照成书于天启年间的《南京都察院志》的描述,其时的南京城,是流动人口最为突出的城市。天启年间开始北方持续战乱,南京周邻地区民变蜂起,南京更是风流胜会之地,于是全国各地各色人物纷纷涌入南京。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安徽贵池人吴应箕亲历南京后在其《留都见闻录》中得出结论道: “京师为五方所聚,要皆贸易迁徙之民及在监游学之士而已,而移家者固未数数也。……江以北之巨富十来其九,而山东、河南、湖广之人几 于望衡对宇矣”。明末各地乱象纷生,南京一度时期成为 各个阶层避乱的立脚之地。
与此同时,曾经严格控制工商活动、限止市民自由流动的坊厢制和铺户制也发生了变化。永乐迁都以后,原为役重的坊厢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地方官出于均役的考虑,应天知府邝埜于正统二年( 1437) 合并上、江两县坊厢,由原来的 100 多个减为 79 个,按乡村里甲制重新编排。坊有十甲,甲有十户,按季出钱,以均里甲之不足。结果是城市乡村之民一体纳银当差,坊厢之民负担虽重, 但人户充实,尚能应付。后因官吏贪黩,额外科索,“正额常什三而外由常什七”,因而人户流亡,柜银减少,官吏惟恐不敷雇役应用,改令坊民自收自用,但同时设立“总坊”、“当头”、“死差”、“力差”诸名目,使居民民暗中赔贴,承应各式杂差。坊民负担日重一日,坊厢不断减少。地方官只好继续改革。先是照当时乡村实行的里甲均徭法扒平里甲,改柜银为丁银,定为三等九则,只令排年里甲十人催征丁银,以供官府雇役支销,坊夫无须佥头,不必轮甲。又在万历三年( 1575) ,应天知府酌其因革之宜,定征坊夫丁银每年 540 两,此外锱铢不得私行科派,困扰了南京城市居民二百余年的坊厢制终于事实上结束。 铺行之役,最初令各行自以物输于官而官给直,明初取之有节,未曾为民大害。迁都之后,逐渐变铺户当行制为买办制,未尝不是一大进步。但整个封建官僚机构贪欲的无限膨胀,朝廷控制不力,官吏乘机勒索铺户,或白白供奉,或半价而偿,“人始以市物于官为厉,而其党递相扳告,当行纷纷矣”,铺户或逃或败,官府所需百物反有亏欠之虞。于是官府一再采用审行的办法,对铺户加以控制,“籍其人于官以备呼唤”。这就将所有铺户的负担集中在少数现籍铺户头上,又要被吏胥取一诈十,铺户因而苦不堪言。万历初年,南京吏部左侍郎海瑞针对“以五城之人,当一京千百官出入用度之扰”的不合理现状,议革铺户。后又经户部“革除铺户不用”。万历四十三年 ( 1615) 应天知府在乡试时,布置科场时发价让皂隶平买, 不役一人而尽革铺户,据说宿弊一清,贸易者始得不受抑勒之苦。深为城市商户之累的铺户制度,在实行了二百多年后也实际上消失了。
坊厢制和铺户制在万历时期的革除并不是偶然的。第一,它是伴随着明中后期社会赋役制度的一系列变化 而发生的。其时,乡村在赋税方面是轰轰烈烈的改行一 条鞭法; 在徭役方面是均徭均役法的已经实行,在杂差负担与南京相同的都城北京,当时也发生了有关徭役负担的改革。南京本身一系列与徭役有关的杂差、杂役制都 发生了变革,如火甲、快船、马船和大马、重纸法等,所以与徭役最为利害攸关的坊厢制和铺户制或前或后地必然 要发生变化。这表明,无论统治者和地方官府的主观努力意志如何,经济发展的进程总是要趋向一致的。三
南京自中央到府县行政机构林立,官员杂沓,又利用威势勒索苛剥平民,使得南京居民的差役负担一向十分沉重,但留都优越的客观条件,信息交流极为便捷和文化底蕴深厚的人文环境,非常适合培育文化果实。远离权力争斗中心而在南京任职的官员,大多是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雅有学养,公事相对简少,沉潜思考、诗文创作、 书画艺事的才能就发挥得较为充分,为官者、客寓者与南京当地人一起,共同造就了明代南京文化的辉煌成就。
在哲学思想方面,明廷将官方哲学确定为程朱理学, 作为统治臣民和牢笼士人的基本思想,是在南京定下的。提出“心”、“事”、“理”三者合一,“天地古今,宇宙内只同此一个心”,主张“随处体认天理”的湛若水,出仕后一直在南京任高官,并建书院,注力于讲学。在明代思想界影响最大的王阳明,是在南京任职期间,提出著名的“致良知”学说。主张格物在致知,以“气学”著声于思想界的罗钦顺,前后在南京任高官整整 20 年。发展了王阳明的心学,并提出“百姓日用之道”即是“圣人之道”的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曾多次游学南京。主张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提出“穿衣吃饭便是人伦物理”等启蒙思想的李贽,曾在南京为官,多次活动于南京。可见,南京为明代主流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宽广的舞台和肥沃的土壤。值得注意的是,南京还是各种对立思想交锋的场所。 耿定向和李贽,前者讲正学,后者持异端,互相诘难辩论, 各展其长。南京以包容和开阔的格局,对前来布道和传播文明科学知识的西方传教士利玛窦,更是持欢迎态度和支持精神。利玛窦在其它地方常遭阻格,而南京士大夫为其传教大开方便之门。工部主事刘斗墟将新盖的官邸以半价出售,供其礼拜传教。南京礼部尚书王忠铭为其联络相关事宜,并陪同前往北京。地方最高官员应天巡抚赵可怀从驻地句容来到南京,并将利玛窦接到句容, 挽留款待了十天,与利玛窦讨论数学问题,并为利玛窦在自己的香堂中修建了一个祭坛,以安放利玛窦带去的十字架,毕恭毕敬地做礼拜,临分别时,还送给利玛窦一大笔钱作路费。李贽三次与利玛窦相见,切磋讨论。后来官至大学士的徐光启赴南京结识了利玛窦,从其学习天文、历算及枪炮等西方科技知识,并加入天主教,与利玛窦在南京合作翻译了《几何原理》等书。号称天主教三大柱石之一的李之藻曾在南京为官多年,加入天主教,在南京编译了《同文算指前编》。曾任南直隶督学的杨廷筠, 也受洗加入了天主教,出资修建圣堂,宣扬西学。利玛窦等人的传教事业在中国打开局面,南京地方人士与官员是出了大力的。在东西贯通的时代背景下,明末南京成为西学东渐的重要场所。
南京先为都城,后为留都,一批批硕学鸿儒和各色特异人才在文学艺术领域的耕耘,更是成绩卓著,大放异彩。明后期南京乡绅顾起元说,“金陵士大夫多留意墨池者。明代南京,早期为台阁体文学,后来在诗文、书法、绘画、篆刻、戏曲和小说创作等方面,地位非同一般。明初有高启、宋濂、刘基、方孝孺等文学巨匠,较长时间生活在南京,对南京文学的繁荣与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明中期,顾璘、陈沂、王韦“金陵三俊”,三俊与顾璘之弟顾 ( 王栗) 的“金陵四杰”,以及盛时泰等人,诗文酬唱,形成相当壮观的文人群体,其诗文活动也在南都文坛产生了重要影响。《明史》评道: “南都自洪、永初,风雅未畅。徐霖、陈铎、金琮、谢璿辈谈艺正德时,稍稍振起。自璘主词坛,士大夫希风附尘,厥道大彰。许榖,陈凤,璿子少南, 金大车、大舆,金銮,盛时泰,陈芹之属,并从之游。榖等皆里人,銮侨居客也。仪真蒋山卿、江都赵鹤亦与璘遥相应和。沿及末造,风流未歇云。”金陵三俊及其追随者的诗文活动,使南都文风大变,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也 大为增加。他们对南都事物的吟唱,不但形塑了城市的历史文化地标,对后代的城市想象亦有化育、衍生、润饰 之功。人称“明代万历前后,在南京本地文人中,兴起了一股精选胜景重新品题的风气”。直到明末,无人品而有才情的阮大铖,其所作山水田园诗,“新逸可诵”,被后 人推许为“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
同诗文一样,明初南京书法流行台阁体,朱孔阳、詹孟举书法风靡一时,直到迁都后的最初几十年,金陵书法在台阁体的笼罩下并无风格趣味的新变。明中期,金陵书法走出台阁体书风阴影,逐渐复苏与活跃,涌现出诸多杰出书家,如金琮、徐霖、顾璘、陈沂等人,金陵书家的书法实践与探索总体呈良好态势,书风取向由韵到意,韵意交织,书法的审美趣味日益生动丰富,金陵书法进入了繁盛与高潮期。嘉靖中后期到万历时期,金陵书法呈现新的样态,自成意趣,较突出者有朱曰藩与盛时泰。万历时期,祝世禄的书风风靡于金陵,有着广泛的市场影响力。传教士利玛窦也知道其为“一个著名的中国书法家”。祝世禄主张“工不如拙,整不如散”的审美观念,其书法少却金琮、徐霖等人笔法的精致,用笔拙重、粗放与简单,韵致、意蕴上也不再像金琮、徐霖、顾璘、陈沂等人的含蓄婉约,而更多以势取胜,以态悦人。
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许多著名宫廷画家随而迁都北京。其后直到明末,南京画家或在南京活跃的画家,有蒋子成、谢晋、金润、史忠、吴伟、蒋蒿、徐霖、陈沂、陈芹、 胡汝嘉、盛时泰、何淳之、蒋乾、马首贞、朱之蕃、薛素、吴彬、魏之璜、曾鲸、胡守仁、盛丹、高阳、姚允在、胡宗信、宋钰、李著、张翀、邹典、杨文骢、陈丹衷、施霖等,代不断人。
篆刻艺术久已衰落,而到明代中期出现了新的突破, 其中南京和流寓南京的文人篆刻家起了关键作用。自明初直至明末,活跃在南京的篆刻家代不乏人,其中如南京人马琬、徐霖、姚履旋、李登、甘旸,苏州人滕用亨,福建人陈登,仪真人景旸,南京礼部尚书山西人乔宇,苏州人文彭,婺源人汪徽等,尤其是明中期的南京当地人徐霖,人称“篆圣”,是明代金陵的代表性书家,篆书为其所擅书体。南京寓公华亭人何良俊论述篆书流派时,称宪宗朝, 李东阳和乔宇的小篆,以及后来徐霖的宗玉箸篆字,“皆入妙品”,王世贞则认为,明代通晓书法者,前后有滕用亨、程南云、金湜、李东阳、乔宇、景旸等人,不过都不如南京人徐霖,只有徐霖可与元末周伯琦相匹配。万历时鉴赏大家詹景凤更充分肯定徐霖篆书“为国朝第一,无一笔愧前秀”。
明代南京是极为兴盛的文化中心,在戏曲表演,培养名角、声腔流变、曲谱创作等方面,均有重要地位。明初南京戏曲的发展是与朱元璋的扶持和提倡分不开的。洪 武初年,朝廷在都城设立教坊司,以掌宫廷大乐,管理乐 户及其演出之机构。直到明中期,南京士人小集多用散 乐,而唱大套北曲,中期流行弋阳腔和海盐腔,后来昆曲 流行后,又变而流行之。其间嬗变过程及其持续兴盛,实 与南京麇集了公侯士绅乡宦富室及其雅好此道大有关系。明末清初人余怀称: “宫侯戚畹,甲第连云; 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宾游,靡不挟弹吹箫……每开筵宴,则传呼乐籍……真欲界之仙都,升平之乐国也。”瑏瑢到明中期,南京的戏曲创作进入了兴盛时期,产生了一批驰名全国富有影响的戏曲家。散曲家陈铎,有 “乐王”之称,既工南调,也擅北调,集散曲诸格于一身,成 为明代散曲文学的典型缩影,从而被称为“在散曲文学史 是一个坐标性的作家”。徐霖被称为“曲坛祭酒”,所作《绣襦记》,原是海盐腔的演出剧目,后来改编成昆腔。正德、嘉年间南京著名的教坊曲师顿仁,“尽传北方遗音,独步东南”,是南京戏曲表演由北曲转换到南曲时期的关键人物。其他如“金陵三俊”、陈所闻、何良俊、顾起元等人, 赋诗度曲,在曲目创作和戏曲表演方面,均有推介之力。直至明末,阮大铖的戏剧,“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其剧作结构严谨,关目巧妙,又具有曲折的故事性和浓厚的戏剧性。特别是《燕子笺》传奇,在南京的戏剧舞台上,是极为有名的上佳之作,每有宴会,必演是剧。阮大铖的戏剧,对当时南京的文化环境、政治气候和历史变故等均有影响,阮大铖在中国古代戏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明代中后期起,江南兴起收藏之风,南京鉴藏家极为忙碌。书画鉴藏家,主要有金润、王徽、黄琳、徐霖、严宾、 许隚、顾源、姚淛、朱衣、盛时泰、胡汝嘉、何淳之、罗凤、谢少南、司马泰、姚汝循等。这些鉴藏家,大多属于文人士子,皆善诗文书画,精于鉴赏,或鉴或藏,多不以射利为目的,而为文人雅士之乐,堪称真赏鉴而非好事者之流。他们与吴门和浙西鉴藏家一起,互通有无,品题酬应,对于充分开发书画作品的观赏、学习效法价值,均有促进作用。
明代南京是佛教胜地,寺院集中,名刹众多,刊印的 佛教典籍有着无与伦比的地位。大报恩寺刊刻并收藏的 大藏经即《南藏》,后世在全国范围流布民间的经文,即此 南藏。根据万历时人葛寅亮的统计,每年各地前往印整 藏者约二十藏,印其中的《大般若》、《宝积》、《华严》、《涅林、雕刻等方面,成就辉煌,丰富和提升了南京文化的含 量。
四
明代南京,初为京师,后为留都,迁都后,两都并立, 官署同设,北京是政治中心,南京是经济中心,两京互为倚重,南京始终是明王朝统治中国的中心。南京既是开国都城,又是留都,还是开国皇帝朱元章陵寝所在,因而始终是明朝命祚希望所在。当正统十四年( 1449) “土木之变”发生,英宗北狩,侍讲徐( 王呈) 即力主南迁都城回南京。万历、天启时,后金兴起、李自成、张献忠农民起义后,大批士宦南迁,麇集南京。明末,朝臣中不少人作划江之守。李自成攻破北京,明廷残余在南京拥立起福王政权,以图光复。清顺治十六年( 1659) ,明臣郑成功仍试图攻占南京,成就反清复明大业。直到清朝底定,明朝遗老顾炎武等人仍视钟山为明祚的象征,时时顶礼而膜拜之。清朝统一全国后,南京降为省会,但统辖两江地区, 相当于现在的江、皖、赣、沪 3 省 1 市。在清廷为统一南方各地的过程中,南京是大本营。三藩之乱爆发,清廷又将南京作为后勤支撑地。朱元璋推翻少数民族蒙古族建立的元朝的统治,在南京建立明朝,后来孙中山等革命党人推翻满族入主的清朝统治,民国肇建,定都南京,就是十分自然的事。综上可见,明代南京是明初宫阙陵寝之所在,形胜险要之所系,府库图籍之所储存,全国财赋之所辐辏,它既是全国的统治中心,更是南半个中国的统治中心,经济地位某种程度而言甚至较北京更为重要。无论政治,还是经济与文化,南京在历史上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南京的历史,在辉煌的中华文明发展史上,闪耀着璀燦夺目的光辉。
明代南京对后世也有着十分深远的影响。不说朱元璋在南京厘定的一代大明制度,对后世的重要影响,即或直接与南京有关者,也复不少。进入清代,直到清后期, 凡属明代南直隶地域范围的人,均自视为“南京”人,日本江户时代( 1603 - 1867 ) ,前往日本长崎通商贸易的江皖“唐人”,通常自称来自“南京”或苏州。近代中西通商兴起以前,英国东印度公司从中国江南进口的棉布,称为“南京布”。直到现在,在云南、贵州等西南地区,原来来自明代南直隶地区或南京城的后人,仍有不少自称是“南京人”。明朝南京,承载和寄托了极为沉重的历史责任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