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的人》：戈壁母亲

《搭车的人》

文：孟蒙
         戈壁像一块被扔进火炉里的铁板，铁板上暗青色的细线，就是涂了沥青的公路，我们的轿子车则像飞速爬行的一只绿色蜥蜴。车上有人睡觉，有人嘻嘻哈哈地说笑。
        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的车窗大开着，戈壁滩的热浪一怀接一怀地扑进来。这时，她从路边缓缓地站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把她当成一块褐色的石头。
        承受着千百年的孤寂和等待，戈壁上的一切都以石头的特性裸露着，粗糙而且坚硬。所以在我漫无目的地扫视到她的一瞬间，顺理成章的把她当成了石头一一跟许多沉默在荒凉孤旷视野中，由远而近的石头一样。但是，这块石头竟然慢慢地站了起来!
        那是一位少数民族妇人，我看的越来越清楚了，她穿着深褐色的连衣裙，披着同样颜色的盖头，露着脸，她在脸明显比戈壁的颜色要深的多。
       她站起来的时候举起了右手，缓缓地、机械地。在夏日空旷的荒野上，她站成了一株冬天的老树，干瘦的枝丫无奈而又谨慎地伸向天空。
         "她是要搭车。"我正这样想着，我们的车已从她眼前飞速驰过，没有换挡，没有减速，没有一点的迟疑和一丝一豪的犹豫。
        我的心突然一紧，我知道这位老妇人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与此同时，我也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在人像摄影中总被称作“岁月"的脸，遍布皱纹的面容里溢出了沧桑和磨难。在轿子车从她眼前掠过的一刹那，她的眼睛根本没有闪动一下，没有!仿佛是小学生将一个生词反复写了一百遍，由陌生的激动到麻木而机械。
        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被拒绝之后的失望。
        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走了多远的路才到达这里，只知道她要搭乘一辆春天般绿色的轿子车时，被无情地拒绝了。而在这辆车上，并不是没有位置，可我的年龄和资历都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对于这位年迈的妇人，我无能为力。
        尽管我努力控制着情绪，但还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想起了那远在松嫩平原的、叫做“黑龙”的小村庄里的母亲;那在长久的等待与思念中逐渐老去的母亲;那如今已在荒冢之下长眠的母亲。她在生命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如果也想在离家不近的地方，在自己无助的时候，伸手搭乘一辆本来可以带上她的车……
        在阳光一览无余的空旷戈壁上，那位妇人显得苍老并且坚强，而我的泪水却在窗帘的遮盖下悄悄滑落。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车窗大开着，戈壁滩的热浪一怀接一怀地扑进来。我擦干汗珠和模糊的泪眼，看着太阳下一丝不挂的戈壁，脑海里浮现出与那老妇人擦肩而过的情景: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我们的车，又扭头儿看了看相反的方向。然后，缓缓的蹲下去，重又蹲成戈壁滩上一块褐色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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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孟蒙，1990年入伍至新疆，青年词作家。曾出版诗集《古原》，散文集《出趟远门》，有作词的歌曲《界碑》、《红柳谣》、《花的兵团》等公演和获奖。现为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常务理事，乌鲁木齐市音乐舞蹈家协会副主席，新疆军区文工团创作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