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砖引玉：时宝钗小惠全大体（红楼梦中三十六计）

这一回的开头，先说说这个“时宝钗”是什么意思。前面咱们说过，《水浒传》里面一百单八将每个人都有一个绰号，什么玉麒麟、入云龙、鼓上蚤之类的。《红楼梦》里以女性角色为主，这里面的女儿们虽然没有绰号，但是很多人都有一个字的定语，放在她的名字前面，算是对这个人性格的评价，一般出现在书的回目当中。比如俏平儿、憨湘云、呆香菱、贤袭人什么的。宝钗这个字有意思，是个“时”字，这个作何解释呢？

白先勇先生认为这个“时”字是传抄过程当中抄错了，不应该是“时”字。因为这个字没法解释，所以应该是贤字，贤宝钗就对了。这个说法我很不能同意，因为已经有了一个贤袭人了，这儿又出来一个贤宝钗，这叫重纲，是比较忌讳的，曹雪芹先生应该不会犯这个错误，我认为就应该是这个“时”字。

那么这个“时”字当什么讲呢？我觉得应该是识时务的意思，就是能够看清楚形势，不凭空想象，而是从实际出发，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是这个意思。

今天这段说的就是宝钗给探春出主意，让探春的改革更加完善。所谓抛砖引玉，没什么可说的，题目交代得很明显了，小惠全大体嘛。拿出一点小的恩惠来，做出一些小的调整，这个是砖；换来改革大局的平稳推进，获得成功，这个就是引出来的玉。没有多说的必要，咱们主要看看宝姐姐抛出来的这个砖。

探春把改革的方案跟李纨和宝钗说了，也布置下去了。大奶奶李纨那同意是肯定的，而且也比较赞赏探春的思路，只不过你要让她再提改进建议，这就有点儿难为她了。宝钗不一样，她不但给探春提供承包人选，而且也拿出了她完善改革的方案。咱们来看看这一段：

当时探春已经把承包的工作布置下去了，宝钗说：“如今这园里几十个老妈妈们，若只给了这个，那剩的也必抱怨不公。我才说的，他们只供给这个几样，也未免太宽裕了。一年竟除了这个之外，他每人不论有余无余，只叫他拿出若干贯钱来，大家凑齐，单散与园中这些妈妈们。他们虽不料理这些，却日夜也是在园中照看当差之人，关门闭户、起早睡晚、大雨大雪、姑娘们出入、抬轿子、撑船、拉冰床，一应粗糙活计，都是他们的差使。一年在园里辛苦到头，这园内既有出息，也是分内该沾带些的。还有一句至小的话，越发说破了：你们只管了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们些，他们虽不敢明怨，心里却都不服，只用假公济私的多摘你们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儿，你们有冤还没处诉。他们也沾带了些利息，你们有照顾不到，他们就替你照顾了。”

您看，宝钗能说出这个话来，至少说明两个问题：第一，宝钗作为管理小组的成员，并不是只跟着凑热闹，走过场。她在参与管理的过程当中，一直在听，在看，在思考，所以她能够立刻给出建议，完善改革方案。当然，我觉得宝钗这么干的目的性很强，就是要接触贾府的管理工作，尽可能多地参与进来，积累经验，为将来做宝二奶奶打基础，也在跟林妹妹竞争宝玉的过程中增加自己的砝码，毕竟决定谁能嫁给宝玉的不是宝玉本人，而是老太太、太太，管家能力强的话，在老太太、太太那里是一个占比重很大的加分项。还得说一下，这也不能说宝姐姐就不地道，动坏心眼。这有什么坏的？人家没坑人，没害人，没去给林妹妹使绊子，主要是突出自己的长处，这叫公平竞争，这种竞争也是合法的，有错吗？

再说第二个，就是宝姐姐的识时务，考虑问题都很准确到位，所以才有的放矢。确实，都是园子里干活的，你承包了就收入多，我也没闲着，就一个子儿的外快都没有，我当然心理不平衡了。这您不能说“谁让你不参与承包的”，因为一是面对实际问题，有时候大道理不管用，说归说，到时候没承包的就是心理不平衡，就是背地里给你添点儿恶心，搞点破坏，你跟他讲那个道理避免得了吗？为什么说宝钗应一个“时”字，就是她明白有的事情并不是用讲道理就能改变的，必须有对症的药才行。二是当时并不是说没捞着承包的就都是不敢参与的，园子里的项目就那么多，僧多粥少，没能得到承包项目的人本来就窝火，在看着竞争胜利的有外快，心里能平衡就怪了。

其实现在各单位也是这个情况，虽然冲在一线的人主要负责创造效益，但是负责行政的和后勤保障的也在工作。到了年底分奖金的时候，也不能光给创造效益的，行政和后勤的多少也得分点，只不过有多有少，有吃肉的有喝汤的而已。你要是完全不给那些人，这个单位工作效率也上不去，一个道理。又必须说了，曹雪芹先生二百年前就看明白这个了，要不说《红楼梦》是百科全书呢，包罗万象，现代的管理学这里面也有。

咱们再看看，宝姐姐这个砖抛出去，引来的这个玉。众婆子听了这个议论，又去了帐房受辖治，又不与凤姐儿去算帐，一年不过多拿出若干贯钱来，各各欢喜异常，都齐说：“愿意。强如出去被他揉搓着，还得拿出钱来呢。”那不得管地的听了每年终又无故得分钱，也都喜欢起来，口内说：“他们辛苦收拾，是该剩些钱粘补的。我们怎么好'稳坐吃三注’的？”宝钗笑道：“妈妈们也别推辞了，这原是分内应当的。你们只要日夜辛苦些，别躲懒纵放人吃酒赌钱就是了。不然，我也不该管这事，你们一般听见，姨娘亲口嘱托我三五回，说大奶奶如今又不得闲儿，别的姑娘又小，托我照看照看。我若不依，分明是叫姨娘操心。你们奶奶又多病多痛，家务也忙。我原是个闲人，便是个街坊邻居，也要帮着些，何况是亲姨娘托我。我免不得去小就大，讲不起众人嫌我。倘或我只顾了小分沽名钓誉，那时酒醉赌博生出事来，我怎么见姨娘？你们那时后悔也迟了，就连你们素日的老脸也都丢了。这些姑娘小姐们，这么一所大花园，都是你们照看，皆因看得你们是三四代的老妈妈，最是循规遵矩的，原该大家齐心，顾些体统。你们反纵放别人任意吃酒赌博，姨娘听见了，教训一场犹可，倘若被那几个管家娘子听见了，他们也不用回姨娘，竟教导你们一番。你们这年老的反受了年小的教训，虽是他们是管家。管的着你们，何如自己存些体统，他们如何得来作践。所以我如今替你们想出这个额外的进益来，也为大家齐心把这园里周全的谨谨慎慎，使那些有权执事的看见这般严肃谨慎，且不用他们操心，他们心里岂不敬伏。也不枉替你们筹画进益，既能夺他们之权，生你们之利，岂不能行无为之治，分他们之忧。你们去细想想这话。”家人都欢声鼎沸说：“姑娘说的很是。从此姑娘奶奶只管放心，姑娘奶奶这样疼顾我们，我们再要不体上情，天地也不容了。”

本来探春改革已经让这些妈妈们工作热情高涨，宝姐姐又给火上浇油……这词儿不太合适，就是又添了一把柴吧，虽然也有咱们上一段说过的改革的先天不足，但是起码在允许的范围内，让改革的成果实现了最大化。

您看，宝姐姐的确不简单，学问上不输林妹妹，只不过林妹妹天资聪慧，宝姐姐博学多才，一个精，一个深，各有千秋。这实际事务上，林妹妹真比不了宝姐姐。时宝钗这个称呼一点儿没错，宝姐姐很善于抓住机会，因势利导，实现自己的既定目标。除了这次参与管理，前面还有一个“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的回目也是，不过要说那一回书，咱们得先从那个跳井的丫鬟金钏儿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