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故事”征文 || 尉英善：唱给嫂子的歌 / 开普饭

题字：周明，《人民文学》常务副主编，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常务副主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编审。

唱给嫂子的歌

作者：尉英善

　　在我成长的历程里，“嫂子”二字无疑是我永志难忘的重要驿站。每当我跨越出坚实有力的脚步，或者攀登上新的高度，嫂子总是默默地用她那朴实无华的方式，悄悄地传递着鼓励、鞭策和力量。

　　记得那年，我刚上小学。

　　在放学铃声的脆响中，我就像一只小鸟飞向了家里。那天，家门口比往日热闹许多，左邻右舍把门口围了个严严实实，眸子里写满了好奇。我见到了父母，得到了答案：有位好心人给哥哥介绍对象，她们刚刚进门，还不足一刻钟。

　　我早就听说介绍给哥哥的对象很漂亮，究竟怎么漂亮我不清楚。那一刻，我便瞅见了哥哥的对象——我未来的嫂子。她二十出头，个子挺高，衣着简朴合体，落落大方，长发乌黑飘逸，美丽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泽，一眨一眨地仿佛在说话。真是漂亮！那一刻，她也打量着我，似乎猜出了我是谁，明澈的大眼睛一直盯在我的粗布书包上，眼神里分明汪着一潭羡慕。

　　我知道，她由于家庭出身的缘故，过早辍学了，因而一看到书包，自然触动了她的内心。想到这里，我头一歪，作了个鬼脸，艰难地钻出了人群，一边跑一边喊：我有嫂子了，我有嫂子了！惹得围观者笑声不绝。

　　不久后，这桩婚事定了下来。

　　按照农村习俗，定亲后的男方每到农历大年初二必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而我的哥哥因在黄河之滨某农建师沙苑农场垦荒种粮，平时探亲尚且不易，春耕大忙时节请假尤其困难。于是，替代哥哥拜年的“神圣使命”就理所当然地落到我的肩上。

　　这是一份求之不得的美差！带上父母的一再嘱咐，我高高兴兴地上了路。漫长的十多里路程，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徒步走完了。到了村口，她快步迎上去，牵着我的手接我到她家。吃饭时，她又是递水果，又是夹肉菜，忙得不亦乐乎，我简直成了她们家的贵宾。谈话间，她少不了过问“学习难不难？”“考试成绩怎么样？”之类的话语，对学校的学习生活尤其感兴趣，甚至连一些细节也要刨根问底搞明白。每听到激动时，禁不住惋惜自己不济的命运。

　　这样的美差有了三四次之后，她就成了我的嫂子。

　　婚礼那天，宾客众多，场面宏大，喜气祥和。嫂子和哥哥忙着给客人敬酒，红扑扑的脸上荡漾着喜庆和甜蜜。第二天一大早，我正要去学校，嫂子悄悄地叫住我，将一把崭新的手电筒塞到我的手心，莞尔一笑“你用得着它”。谁能料到，不争气的我在一次到邻村观看露天电影时不慎把嫂子送给我的手电筒弄丢了。为此，我还哭过好几次鼻子呢。嫂子听说后，反而安慰我：手电筒丢了就丢了，嫂子明儿再送你一个。

　　两年后，我以优异的成绩被十里外的雨金中学录取。可食宿问题着实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家境不错者自然可上学生灶，而更多的学子只好自带干粮。

　　又是一个星期三，眼看着伙食就要断顿了，可我因忙于复课无法回家。那天的我，学习极专注极投入，同桌叫我都丝毫没有听到。心里有事的同桌情急之下频频地用肘撞我，我正要发火，只见同桌手指窗外道：“好像有人找你”。我这才发现嫂子站在窗外，正透过玻璃窗向我挥手。我走向门口，接过鼓鼓囊囊的口袋。嫂子麻利地解开扣结，从中拿出几个热气腾腾的花卷给我，催促道：饿坏了吧，快趁热吃！嘱咐完后，嫂子踱进教室，视线停留在黑板上，低头沉思默默无语，随即踱向课桌，落座于我的座位上，仍然低头沉思默默无语。突然一句“你真有福气”让我一怔。直到铃声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我和我的校园。

　　我从嫂子的言谈行为里读到了更深层的含义。在嫂子心目中，读书无疑是天底下最辉煌最神圣的事了。年少时，她未曾读过书——当然不是本人的错，留下了终生的遗憾；虽然聪颖，靠自学获得了知识，但毕竟没有步入学堂之门……

　　时间的车轮跨过了八十年代后半期。一直在家务农的嫂子和已办理停薪留职回家的哥哥，在县城做起了服装生意。生意在哥嫂的操持下红红火火，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每逢熟人夸奖她“生意不赖”时，她总是摇头说：不行不行，我的书读得太少了，真有点力不从心！

　　岁月如梭。转眼间，嫂子的两个儿子先后上了高中。哥儿俩仿佛赛跑似的，考试成绩常常名列三甲。真不知道，嫂子为他们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

　　苦尽甘来，好事说到就到。

　　去年八月，嫂子的长子——我的侄儿以优异的成绩被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学录取，全家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之中。嫂子手捧录取通知单，久久说不出话，热泪禁不住流淌下来。她的心血没有白费，她的梦想终于在儿子身上变成了现实。望着即将跨进大学校园的儿子，嫂子的遗憾不再虚空，心灵也颇感欣慰。此时此刻，对于读书，对于人生，嫂子应该获得别样的感受吧。还有小儿子呢？嫂子喃喃道，徐徐将目光移向了远方。

　　送侄子上京城那天，我又见到了嫂子。步入中年的嫂子，风采不减当年。岁月掩盖不了嫂子端庄秀美的神韵，嫂子的言谈举止仍旧透着年轻时的气质和仪态。

　　近年来，我独自在外奔波闯荡，生活的酸甜苦辣咸可谓五味俱全。纵然再苦再累再忙碌，我也要想方设法挤出时间读读有关人生方面的书籍。在我的心里有一盏灯始终亮着，她给我温暖与力量，使我不敢投机、懈怠。我常常在想，我能顺顺当当地完成学业考上大学既而在参加工作后取得一些所谓的成绩，也是与嫂子分不开的。远在异乡的我总有一个愿望萦绕心头：嫂子，我能为你唱支歌吗？

（写于1998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