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贺养初：怀念鲁万杰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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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432期︱
审稿|小蚂蚁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怀念鲁万杰队长」
文／贺养初
鲁万杰队长是一九六五年调公社煤矿任书记的。人称鲁队长，那是源于他在东湾公社当过生产队长，叫顺口的缘故吧。他一米七八的个头、稍瘦、眼睛近视，待人亲和、工作低调、认真，没个官架子、土里土气，生活上节俭、朴素、嗜烟，但滴酒不沾，有吃苦精神。老新疆人，从小放羊娃，家境贫寒，未进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他的签名，都很费劲地一撇一捺地划半天，且写的歪七扭八、大小不一。讲起话来却判若两人、头头是道，趣味性浓烈、且有条不紊，还时不时地引用几句歇后语。凡与他接触、听过他讲话的人都说：“你甭看鲁队长没文化，那说话做事，比文化人还攒劲。”
我们煤矿属社办企业，规模小，底子薄，生产技术落后，安全隐患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物资匮缺，煤矿生产所需物资大都自己采购。采购成了煤矿生产的瓶颈。毗邻的五个煤矿都是家大业大的正规单位，物资采购都求爷爷告奶奶的很费劲。那么，微如一粟、小打小闹的公社煤矿，就更难上加难了。鲁队长是个礼不送、情不求、原则性很强的人。他亲自外出采购，虽有点不务正业，但也是无奈之举。他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土办法，那就是不卑不亢、软磨硬泡。不管刮风下雨，还是大雪纷飞，他总是身背一口袋馍馍，拿件外衣，若没有在公社煤矿的拉煤车，他会顺着山脊下山，一边走，一边挡在其他煤矿拉煤的便车。有时，没有车，他会一直走到几公里远的石场、紫泥泉，甚至十多公里的东湾……到沙湾县城、石河子市，能不住旅社的他尽量不住，要么汽车站，要么沾亲带故的亲戚家，一点也不讲究，随便将就一晚就行。早晨一上班，他就钻进人家办公室，用他那地道的新疆话，给人家摆穷；中午，人家下班，他蹲坐在办公室外，卷根莫合烟，不慌不忙的地抽起来。啃几口干馍馍、到人家食堂要水喝，填肚充饥。下午，人家上班，他在办公室又重复着上午的话，一直等到傍晚。看到这种情况，出于同情、怜悯还是不想跟他这铁公鸡、一毛不拔却难缠的人打交道，即刻拍板卖给他，意在打发他、让他快走。时间一长，物资部门的人对他熟悉了，说他这个农民矿长挺有意思。一个小单位，指头缝里漏一点也够他用的，便高抬贵手，满足他的需求。煤矿的炸药、雷管，巷柱、圆木、扁铁等重要、急需物资几乎都是他一手采购的，凡派人出去空手而归的，只要他去，肯定会马到成功。
煤矿有七八十口子人，吃粮要经公社批示，到生产队购买。由于那些年有令不行现象严重，有的生产队以各种借口推诿扯皮，造成煤矿断顿危机时有发生，食堂管理员束手无策。鲁队长坐车跑到生产队，指着生产队长的鼻子一顿臭骂，面对老领导的咄咄逼人，生产队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自知理亏，赔笑认错，乖乖把粮食给了煤矿。坐在拉粮车上，他余怒未消，喘着粗气说道：“骂是轻的，他还袜筒子冒烟脚（觉）不着，再犟嘴，你看我敢不敢扇他一个鼻嘟（注：耳光）！公社批了，你有啥理由不给？鞍子比马大，我大小百十口子人，你敢掐我的脖子，日能地不行，今个不给，我把你拉到公社，看你这个队长还想不想当了！”
煤矿职工大会上，鲁队长总要梳理一下工作，语言流畅，趣味性强，不时把人惹得哄堂大笑。摆事实讲道理，听的人心服口服。重点突出，条理性、逻辑性都很强，第一条、第二条……茄子、辣子，一行、一行，泾渭分明，清清楚楚。不东拉西扯，不狗拉羊肠子地长篇大论。煤矿人都说他要有文化的话，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批评人时，他常用骂生产队长的那句歇后语，敲山震虎、以儆效尤。煤矿人都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即是相互聊天，也用这话戏虐、呵斥对方，对方也以笑作答。
煤矿在半山腰，海拔高，气候凉。矿上没有洗澡堂，职工下班，都用脸盆端水回到大宿舍。宿舍一年四季都架火炉，脸盆放在火炉上，一边热水、一边洗澡，污水就近流入炉坑。鲁队长不修边幅，穿戴上显得邋遢。他出差回来，总要在大宿舍洗回澡。他脱掉内衣在炉盖上抖虱子，只听炉盖上噼里啪啦一阵嘣响，他会咧着嘴看着大伙儿笑个不停。抖几下、响一阵，笑几声，人们都感到稀奇、古怪，睁大眼睛看着他、也莫名其妙地附和着看热闹。有几次，看到他那样，我都觉得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一身难受。出差在外，随便那个地方、和衣而睡，时间长了能不生虱子？对此，煤矿人困惑不解，堂堂的一矿之长，苛刻到如此程度，有点太吝啬、寒酸了吧！难道虱子多了真的不咬？人们匪夷所思地摇摇头、苦笑不已。
鲁队长吃辣椒在煤矿是出了名的。听说他吃饭顿顿离不了辣椒，且越辣越喜欢。有一天中午，职工食堂门前，大家或站或蹲地端着碗吃饭。他当着大家的面，连吃几个大的螺丝辣椒，一边吃、一边唏嘘，头上大汗淋漓，周围人全看傻眼了，我也看得目瞪口呆，这胃能受得了吗？觉得不可思议。人们摇着头连声惊叹：“哎呀，了不得，厉害，厉害！“ 他说：“辣子越辣越吃得香，我没辣子饭就吃不下去。”对此，有人劝他说辣子吃多了伤胃，他却不以为然，仍旧我行我素。
鲁队长看重我。那时我二十岁左右，喜欢读书看报、写日记，他硬说我是个高中生，是个有文化的人。从井下调到井上，赶牛驮水、拉大锯，后又调开卷扬机，兼任煤矿统计、宣传员，开会读报纸、出黑板报，誊写、组织职工学习煤矿各项规章制度，俨然成了他手下的一个秘书。
以后我到公社中学当民办老师，他也官复原职。当时，我月资46.50元，经济拮据，一家人的口粮还在煤矿领取，只得赊账打欠条，寒暑假时再上煤矿干活挣钱抵债。在中学任教的五年间，鲁队长给了我很多方便，我感激他，两人心照不宣、关系融洽。
后来，我进县知青农场当汽车司机，常到公社煤矿拉煤。当时，煤少车多，供不应求。凡是拉煤车必须先给煤矿无偿服务，石场拉水、上山拉木头、给公社职工往公社或山外转煤等等。服务过后才能等候装煤。我去肯定有务服，务服完定会拉上煤。别的车就没有那么幸运，想服务人家还不稀罕呢！其他司机嫉妒我，说我在煤矿吃得开，我也只能一笑置之。个中缘由，只有我知、鲁队长知、煤矿人知。司机都说拉煤服务是在揩公家的油，占司机的便宜。可鲁队长和煤矿人却都不这么认为。他说：”现在，改革开放，提倡市场经济，服务是应该的。你求我，我加码，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要么，你另择高枝，上其他煤矿去拉，我不反对！”一副慷慨激昂、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司机明白，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个煤矿的煤都紧张、拉不上啊！
鲁队长有四个儿女，三女一儿。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三线”建设如火如荼，大女儿在修建牛圈子地库时不幸牺牲，年仅20岁。面对这令人揪心撕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鲁队长把它压在心底，从未在煤矿人面前提起、诉说、掉眼泪。还把女儿埋在地库附近，魂佑地库。其心理素质、思想境界之崇高，无不令人钦佩。
2001年，鲁队长患胃癌不幸去世，享年六十五岁。他成了一个毁誉参半、褒贬不一的传奇人物。“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外边人说他是《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雁过拔毛，下手还重，有些不讲理。煤矿人更多的是对他的正面评价，说他是煤矿的好当家人。作为那个年代一位党的基层领导干部，面对艰难困苦的窘境，为了煤矿生产发展、职工利益，苦了自己，显得有点寒碜、有点过分、有点抠。他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那种艰苦朴素、任劳任怨的精神、对工作锲而不舍、极端负责任的态度、那个实实在在接地气的工作作风，特别是他与杨殿宝队长都是大字不识，讲话水平超长的两个搭档在工作上的配合默契，把个社办煤矿办得轰轰烈烈、名声鹊起，给煤矿人留下一座丰碑，让人佩服，让人尊敬，让大家在心里记着他。
永别了，鲁万杰队长，我煤矿时的好领导、党的好干部、优秀的基层共产党员，愿您在九泉之下安息、瞑目。我谨以此文作为对您的沉痛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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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作者
贺养初：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出生，陕西蓝田孟村贺家堡人。一九六四年自流来疆。沙湾县西戈壁镇中学高级教师，大学本科学历。热爱文学写作，曾在《沙湾文艺》、沙湾县广播电台、新疆广播电台《金色年华》节目、《北疆晨报》《沙湾味道》《老年康乐报》《星海潮》《春晖满园》等报刊、杂志、广播电台上发表小说、散文、新闻稿件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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