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马甸桥的早晨
梁东方
马甸桥实际上是没有昼夜之别的,它当年堪称宏大的钢筋水泥结构,一朝建成就一直在承受着四面八方的车辆的全天候的碾压,不舍昼夜。
如果一定要说昼夜有别,那也就仅仅是夜里的车辆稍微少一点点,不过也实在是少不了多少。至少桥下的三环永远都像有流不尽的河水一样地流淌着车河。一个方向是明晃晃的前灯,一个方向是红色的尾灯,它们排成有序的队列,向着卷云舒展的西山上的天空,向着楼宇深处没有尽头的街道,永恒地流淌。
不过对于两位在桥头值守的保安抑或民兵来说,夜里的警惕性就需要格外高一些吧,尽管大坡上来再大坡下去的人行道上已经很少行人,但是毕竟行人道正好悬在下面三环车河之上,是一个很容易出事的位置。他们或者肩膀挨着肩膀互相看着说笑,或者一个人坐在马扎上闭着眼睛休息,另一个来回在桥面上走着,望着偶尔爬上桥来又走下桥去的有可能可疑但是终究还是不怎么可疑的行人。
终于,白露之前的朝阳和特殊时期的中非蓝一起界临到马甸桥上,他们熬了一夜的困倦就要迎来换班的轻松时刻了,而朝阳已经与陡然增加的车流一起降临到了马甸桥上。这一回就不仅仅是桥下的三环,桥面上的德外大街上汽车也已经是摩肩接踵起来。因为要送孩子上学,所以辅道上逐渐停满了车辆;开始还是一列,后来干脆有了第二列,这样仅仅是通过的汽车就举步维艰了。但是送孩子是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的大事,交法也得避让三分。那些把车停下来的家长手里牵着背了大书包的孩子,大步向着桥下走去。家长的大步拽得孩子一路小跑地踉跄着,还在睡梦的懵懂里就已经开始了又一天上学的行程。他们会在这样大人总是不自觉地以紧张和忙碌的姿态应对的时刻,说出一些完全不着边际的话来:“妈妈妈妈,那个一直叫的鸟儿叫什么?”
“你是说鸟儿叫什么名字,还是鸟儿叫的什么内容?”
“哈哈,都想知道。”
“可惜,我都不知道……”
另一段对话是这样的:
“爸爸,走慢点吧。”
“慢了迟到。你迟到了也就罚罚站,我迟到了可是要扣工资啊!”
在这样的对话的之中,阳光已经将金黄色的光柱从德胜家园苑中的大树缝隙里照耀到了地面上,照耀到了这一对对牵着时候说这话的家长和孩子身上。时间已经不早了,戴着红袖标的两个大妈已经在路边上支好户外椅来执勤了。她们敏锐的眼睛,能在纷纭的人流里一下就分辨出哪一个是可疑人员来。
与大人孩子的脚步匆匆时不我待迎面而来的,是出来遛弯锻炼的中老年人。因为人多而显得道路狭窄,所以他们伸胳膊撂腿的动作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变了形,选择在绿地边上的铁栏杆稍微偏离开上学的主要路径的位置,或者干脆选择穿过桥去,去三环外东西的两片绿地公园。
那两片公园虽然只是路边稍微宽了一些的林荫,但是其间竟有很多又粗又高的大树。不管是柳树槐树,没有个大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绝对不会有如此粗壮的树身;他们因为过分粗壮而往往稍微倾斜了身子的老树的姿态所形成的树荫下,总有一种古远的不属于身边车水马龙的水泥城市的神秘。如果说这样的神秘不是每个人都体会得到的话,那每一个从树下走过的人,肯定都无一例外地会感受到它们投下的阴凉和因为阴凉而来的馨香。
这两片不大的公园里有很多过路的人,从不远的十号线地铁出来和去不远的十号线地铁口,这里既是捷径也是避开车辆的绿道;这里还有更多的锻炼的人:跑步和快走,打球和玩呼啦圈,站在树下吹号,在稍微高出地面并且有露天看台的小广场上跳舞,因为各自为政又人数很多,便俨然有了一种浮世绘的众生纷纭人人自得其乐之相了。
在三环内外的这一片广大的区域里,有双秀公园有人定湖公园,远一点还有元城墙遗址上的绵长的土城公园,按说绿地也算是不少了。不过人口数量更多,所以哪里哪里都会永远有年节一样的热闹和生机,何况是是这万物复苏的早晨,白露即将到来,而中非蓝正蓝得人纷纷举起相机拍照的早晨。
马甸桥和北京无数的桥一样,正沐浴在这又一个早晨里,人世的宏大运转之中。每一个走过它的人,都不过是这一宏大运转的一个最不起眼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