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庄笔记：在公众假期里来周庄

梁东方

如果不是有朋友邀请，是断然没有勇气在公众假期的时候来周庄的。尽管沿着高速公路穿过澄湖的时候的烟波浩渺的景象，多少冲淡了一些对于假期里景点拥挤不堪的预设，但是下了高速距离周庄还有相当距离的时候的汽车的双向长龙，其实就已经印证了大多数人对这样过热的景点的假日想象。

上次来周庄还是20年前，那时候来周庄还可以从苏州坐了长途公交车迤逦而行，一站一站地上车下车，按照生活本来有的逻辑和路线而并非专门针对旅游者定制的格式抵达周庄。而周庄也还不是全国闻名遐迩人们趋之若鹜的景点，还可以很随意地就从菜市场走进现在需要一百多块钱的门票才能进来的水乡村落。

20年过去，在距离周庄还很远的地方就在停车场下了车，穿过密集的汽车阵终于走到大门口，却不见有人售票。原来这漫长的一段街道都是在村外新建的商业区，让人下车步行穿过商业区，既是为了给商业区以商业机会，也是为了分流过分集中的游客，让游客从下车到抵达周庄之间还有相当的距离，在这相当的距离里将人流拉开……

这种设计的效果在游览过周庄之后，于湖边的新建大桥及其周围的宽阔的湖滨广场设计之中也有体现。事实证明如果没有这样广阔的所在，周庄还只是原来村庄内部的景点旅游的话，肯定每天都会因为游人过多而瘀滞乃至瘫痪。

在几乎人人都在说周庄旅游的商业气息太重了的时候，这样在景点之外制造附着于景点的商业设施和公共广场的思路，在周庄显然不是单一的商业本身的考虑。

在村外建造大量商业设施场地，村内也建造大桥连接上对岸，形成巨大的开阔空间，可以将客流引走，让过大的客流能离开周庄狭窄的老街道而停留到外面靠近水面的开阔地带，以免形成严重的堵塞，影响消费，甚至产生安全隐患。这个作用现在看来是功不可没的。当然即便如此，外加到处都有林立的保安疏导交通，整个周庄旅游也还是有因为远超负载能力，而有使每一个游览者的观感下降的趋势。

周庄在节日的客流量是十分惊人的。人挨人、人挤人、船挤船；道路上和路边水畔的石栏杆上到处都是人，没有任何空隙，哪里都是人。人将风景挡住了，人镶满了整个村庄。

在任何一个稍微著名的景点比如双桥，要照相都需要排队。那里因为陈逸飞的油画选材而声名远扬；画得好不好不论，更多的还是是因为当年石油大亨哈默将其收购以后转送给了中国领导人，这个关节使画和画家都蜚声周庄和周庄之外的世界。而又因为陈过早去世而使得这一切都有了一定的传奇色彩，成了周庄旅游的一个话题，成了本身村庄历史中最新的一笔名人轶事的沉淀。

这样的沉淀本来属于文化与艺术领域的默然存在，但是在大众旅游的话语结构中，一下子就成了照片的背景，成了网红打卡之地。所谓大众旅游，必然受到既定的商业话语的影响，人云亦云，别人到的地方我也要去的情形，在绝大多数人那里都是一种必然。

这种情形在晚间开始的水幕灯光音乐秀上也有明确的体现。喷泉彩灯这种东西，就像过去的花灯一样，可以吸引大量的游人在短时间内高度聚集。人们其实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好像这是旅游过程中很容易凑趣的事情，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有这样的演出，当然要挤破头来看了。弄得保安们如临大敌，生怕出了问题。

人们在夜里有向灯光看过去并且聚集过去的本能，使这样对成年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的灯光秀，依然可以让人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趋之若鹜。这基本上就是商业化的大众旅游的情势的自然表现和立足基础：顺应人们在一定程度上的本能，就会有巨大的市场。

日落以后，坐在周庄相对偏僻的一个河边位置上，一个叫做某菊烟杂店的廊下，一边看着河上的船只往来和河畔路上的如织行人，一边吃饭，吃馄饨。吃什么不重要，等得时间长也无妨，总之是可以在河边从容地坐下来，看人来人往，不拥挤，不排队，就已经是享受。在这个时间这个位置上，才约略地体会到了一点过去周庄的那种桨声欸乃、灯影摇曳的曼妙。

令人吃惊的是，这样的位置上的馄饨只要十五元一碗，一点也不比非旅游点贵。这家叫做什么菊的烟杂店，可以吃的饭就只有馄饨，可见主要不是饭馆。经营心态非常质朴，不急躁，以如此平价面对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游客，没有杀鸡取卵竭泽而渔，真是不容易。当然也许在人家自己是自然而然，天经地义。

那个叫做什么菊的微胖的姑娘很佛系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手机，不招呼顾客，也不叫卖，显得很娴静。

同样显得有点娴静的是夜晚终于有点安静了的周庄的街巷，旅行团大多已经走了，除了住下来的以外。在安静和人少这俩条件凑成的时候，周庄过去没有游人的时候的那种水乡气氛，在某些角落里显现出来一点点。

饭后移步，坐在怪楼前的大水杉树下，有美化的灯光从下向上照着树冠，将坐在这里的每个人的腿脚都照亮。有年轻人走过，男男女女都穿着薄纱的汉服，长裙长衫的样子，在灯影里显得很是婆娑。他们在周庄的店里买的衣服立刻就穿上了，立刻就成了风景的一部分；大致上回去以后再穿这样的衣服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但是仅仅就是为了穿着这样的衣服在周庄里走一走，让自己成为风景的一部分，他们也觉着是值得的。在不管多么热闹的景点里，人们追求美、参与美并且也让自己成为这美的一部分的心，都未曾稍减矣。

这时候就想，即便只是来这样的地方坐一坐，其实也是值得的的。当然，对于非本地人来说，一百多的门票几乎完全封死了这种没事专门来坐一坐的可能性。这，已经是商业化的旅游点对外人来说的一种普遍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