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迎春花开
梁东方
阴了天，要下雨。春天的明媚和温暖一下子荡然无存，像又回到了冬天。但街角的迎春却已经开出了黄色的小花，黄色的迎春小花之上，从高高的树冠上垂下来的枝条上的杨树毛毛，也吐穗了。花木植被自有自己的节奏，它们看得远，不会为一时两日的气候所左右。寒凉的的天色里，它们自顾自地走着自己的路。
早春时节，前后有十几天甚至二十天以上的时间，几乎每天都会看看迎春。看着看着，貌似总也没有动静的迎春，就有了变化。迎春迎春，名副其实，迎春而开第一枝，它是春天里户外的第一枝花。
迎春的第一朵花，是密集的灰黑色枝条上开出来的明艳的小黄花；因为要抗寒，要抗连人都觉着与冬天差别不大的寒，所以开的花都很小、很小。不过，很小的小黄花即使只有一朵，也足够明艳，因为除了杨树毛毛生了出来之外，几乎其余所有别的植被还都在冬天的沉睡中没有什么动静呢。
迎春不是一下开的，像是梳得非常整齐的集束状纷披头发的枝条上，先是有小小的一点点与枝条本身颜色几乎完全一致的凸起，然后那些凸起会慢慢变大，变成一个个长圆形的小红嘴儿；即便是这些小红嘴，开始也不怎么显，后来就逐渐明显起来，成了突出于枝条上的暗红色的珍珠串。一条一串，一串一条，向阳匝地的位置上尤其明显。
靠墙避风，或者邻水有阳光的反光，从不同角度被照射、接收阳光多的位置，开花便早；一朵两朵，花虽然小，但是黄得明艳。花丛下面靠近地皮的位置上，显然也聚温一些，也有花先开了。残雪最后融化在灌木根部，使迎春不缺水，这也许是这一丛迎春率先长骨朵开花的另外原因。
河边的土坡北面，也就是着阳光少的阴面的迎春，明显骨朵长出来得晚。阳面已经有开花的了，它们还没有什么动静，还像是深冬里的一条条冬眠着的枯萎的干柴。可见，长不长骨朵、开不开花还是和日照有关，也就是温度吸收决定了迎春开花的节奏。
不过，这是总体而言，至于具体一根枝条上哪一朵花先开，则好像完全是偶然，因为总是会在一个没有规律可循的位置上，开出第一朵花来。这一朵花是春天第一个开花的迎春的第一朵花，也是我这样每天都来看的人惊喜的发现的聚焦所在，所以就特别受到瞩目：它在枯木一般的枝条上，在没有阳光的寒风里绽开的样子，既像是不知愁滋味的无知无畏，也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坚定与勇毅。
当然也可能都不是这些，就只是它知道人所不知道的地温的变化，它是天地运转的规律之中透露出来的一点点微末的迹象。而从漫长的冬天过来的人们，期盼的就是在又一年的春天里终于找到了这样的迹象，以佐证自己的发现和判断：春天来了。
河边有一处与迎春并置的凌霄花藤，还完全没有任何发芽的动静。一向都没有人看它们尚未开花的样子，任何摄影作品中也不会有它们还近于干枯的棕褐浅白的藤蔓。现在人们的目光全在它身边的已经开出了黄色小花的迎春身上。迎春之能事，全在迎春一事之上。这一年中只有现在这早春时节是属于它的，属于它的万众瞩目的时间。
古人所谓“覆阑纤弱绿条长，带雪冲寒折嫩黄。”（宋·韩琦《迎春花》）除了“绿条”的绿字，至少在本地的性状表现上不太准确之外，余者大抵相符。因为即使在迎春花的第一朵花已经开放了的时候，它的枝条也还不是很绿，还是从冬天的褐黑向褐红色的转化之中。从冬天到春天，迎春这种匝地的灌木丛一直在率先发生着从颜色到形态的剧烈变化，这个变化过程缓慢而持续，没有一日停歇，等到第一朵花开的时候，终于再次率先给冬天的植被界同时也是给人间带来了质变。
原来野生在山坡荒地，现在也已经广泛种植作为绿化观赏灌木的中药连翘，开花开得要晚得多。它开花的时候迎春基本上已经花落了。二者貌似，按照科学术语说同属木犀科落叶灌木，其实差别很大；除了颜色都是黄的，也都是灌木之外，没有更多的共同点。但是因为迎春已经落花，人们的印象里扑地的灌木上开出密集的小小黄花的样子也就最接近迎春了，所以还会被早春已经结束才出来寻春的人误以为那就是迎春。
今年，史无前例地有了每天观察春天的来临的脚步的机会。以前那些春天，总是在忙碌，断然不会有这样天天观察、观察整个季节的全部细节的时间。
其实所有的城里人都已经习惯隔多少天甚至隔一个季节才置身一次自然，看到一次自然：啊，麦子绿了！哦，麦子收了；呀，新种的麦子已经绿了……一年之中能有几次这样的感叹，就已经算是经常离开城市的了。它们的视野在一年之中至少曾经几次聚焦麦田。
在这个春天之所以有观察迎春和描绘迎春的兴致，既是因为它来得早，来得让人欣喜，可以最先印证春天的讯息，也是因为它是我这在这个特殊的春天里被局限的生活经验和视觉经历中，能够观察到的有限的几种春天的物象之一。
当然，尽管每次转的大致就是那么几个地方，走的远近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就是这样一个骑车而行的范围内，春天的物象也已经非常可观。再多再远其实基本也都是重复了。要找地形地貌特别大的变化的地方，则只能去外地了。
属于每个人的春天，就在眼前的草木天空流水之间，并没有一个更为高远虚无的春天；你就是追寻到西山上，它们也还是这些脚踏实地的小细节。而正是这些小细节，组成了浩大的春天，组成了你的人生中又一段开花的时光。